温瑞安作品·说英雄·谁是英雄·温柔一刀·八

2023-11-28 14:41| 发布者: fuyg7ikrr7| 查看: 136| 评论: 0

第二十一章:我愿意
  白愁飞刚在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然发觉王小石从后面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只好走慢了一些。
  王小石低声道:“你刚才把我听来的传说作了一点补充,我要报答你。”
  白愁飞笑道:“我平生最喜欢人报答。我是个标准的施恩望报者。”
  王小石道:“我是认真的。你有没有听说过,自古以来很多敢廷前面谏的忠臣,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白愁飞略一沉吟,即负手笑道:“那是因为忠臣太直。谁也不爱听人教训,有时当然难免想把喜欢教训人者的嘴巴封了。但我像是个直心肠的人吗?”
  “你不像。”王小石叹道,“可是忠臣除了太气直之外,可能也太自恃,以为理直就是一切,可是这世界上没有一个做错事的人会希望你当众指出他的错误,自以为是的人也应将心比心,己所不欲,何施与人?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人,自然难免要承担这个可能导致的后果。”
  白愁飞沉默。
  王小石道:“还有一个故事,曹操出兵攻打一地,屡攻不下,后方又告失利,有意退兵,在来回踱步苦思之际,脱口说出,‘鸡肋、鸡肋’一句,部下都百思不得其解,有个聪明人听了,便说:‘我们快收拾行装吧,丞相要退兵了。’同僚忙问他何以作出这个判断?聪明人说:‘鸡肋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之意,此即退志已萌,但仍举棋未定之际。’人人听了,觉得有理,准备撤走。曹操发现这种情形,一问之下,大吃一惊,心道那聪明人怎么能知他心中所思。”
  说到这里,王小石道:“你猜曹操把那聪明人怎样处置?”
  白愁飞眼也不眨地道:“杀了。”
  王小石道:“你觉得曹操这样做法好不好?对不对?”
  白愁飞道:“不好,但做得对。两军交战之际,主帅尚未发令,聪明人自作聪明,影响军心,沮散斗志,作为主将的,当然要杀之以示众。”
  王小石轻轻一叹道:“可是,如果一个人太聪明了,禁不住要表露他的聪明,这样招来了杀身之祸,未免太不值得了。”
  白愁飞微侧着脸,白眼稍盯住王小石,道:“你说的不是故事,而是历史。”
  王小石道:“其实也不止是历史,而是寓言。”他也望定白愁飞道:“历史的特色是过不久就会重演一次,寓言的妙处就是讽刺人的行为往往超越不了他们的模式。”
  “你不是在说历史,而是在说我。”白愁飞负手望天,长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用心。”然后他再慎重地补充了一句,“但我还是做我自己。”
  这时,一个人正自红楼里行出来。
  这个人年轻英朗,额上有一颗黑痣,举止斯文儒雅,得体有礼,身形瘦长,比常人都高出老大一截。
  他含笑点头,与白愁飞与王小石招呼。
  王小石和白愁飞却不认得这个人。
  这个人已把两本厚厚的书册,双手呈递向苏梦枕。
  苏梦枕接过来,皱着眉,各翻了几页。
  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除了苏梦枕和那个人,谁都不知道苏梦枕为何在进入红楼的大堂前,就站在石阶上先行翻阅这两册本子。
  ──难道接下去的行动,苏梦枕要参考手上的本子办事?
  在一旁的莫北神忽道:“两位,这是杨总管杨无邪。”
  那年轻人拱手道:“白大侠,王少侠。”
  王小石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白?”
  白愁飞道:“你怎么知道我姓王?”
  “两位怎么开起我的玩笑来了?”杨无邪向王小石道,“你是王少侠,”然后又转向白愁飞,“他才是白大侠。”
  白愁飞道:“我可没见过你。”
  苏梦枕忽道:“但我们却有你们二人一切重要的资料和档案。”
  他把其中的一本卷册翻至某页交给杨无邪,杨无邪即朗声读道:“白愁飞。二十八岁,个性潇洒傲慢,常负手看天,行迹无定,出手向不留活口,左乳下有一块肉瘤,约小指指甲大小……”
  白愁飞冷笑道:“真有人偷看过我洗澡不成!”
  苏梦枕没有理会他,杨无邪依旧念下去:“……曾化名为白幽梦,在洛阳沁春园唱曲子;化名白鹰扬,在金花镖局里当镖师;化名白游今,在市肆沽画代书;化名白金龙,其时正受赫连将军府重用;亦化名白高唐,在三江三湘群雄大比武中夺得魁首……”
  王小石听着听着,脸上越发有了尊敬之色:白愁飞所用名号之多,充分反映了他过去岁月的颠沛流离、怀才不遇。
  白愁飞的脸色渐渐变了。
  他深深呼吸,双手放在背后,才一会儿,又放到腿侧,然后又拢入袖子里。
  因为,那些事,本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天下间除了他自己,便不可能有人知道。
  可是,对方不但知道,而且彷佛比他记得更清楚,并记入了档案之中。
  杨无邪继续念道:“……此人在廿三、廿六岁时两度得志。廿三岁时曾以白明之名,在翻龙坡之役,连杀十六名金将,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统率三万兵马,威风一时,但旋在不久之后,成为兵部追缉的要犯。另外在廿六岁时……”
  白愁飞轻轻咳嗽,脸上的神色开始尴尬起来。
  “后来又为‘六分半堂’外分堂所极力拉拢的对象,几乎成为第十三分堂堂主。还有……”
  苏梦枕忽道:“不如读一读他的武功特色和来历。”
  杨无邪道:“是。白愁飞的师承:不明。门派:无记录。父母:不详。妻室:无。兵器:无定。”
  白愁飞脸上又有了笑容。
  杨无邪紧接着念道:“他的绝技近似于当年‘江南霹雳堂’中一派分支:‘雷门五虎将’中雷卷的‘失神指’,只不过雷卷用的是拇指,白愁飞却善用中指,他的指法也有不同,有人说他把当年‘七大名剑’的剑法全融汇指法中──”
  白愁飞忽然叫道:“好了。”
  苏梦枕冷冷点了点头。
  杨无邪立时不念下去。
  白愁飞用唾液稍为滋润了一下干唇,才道:“这份资料在‘金风细雨楼’有几人能看得到?”
  苏梦枕冷冽的眼色彷佛能数清他额上有几滴汗,“连我在内,三个。”
  白愁飞长吸一口气,道:“好,我希望不会有第四人听到。”
  苏梦枕道:“好。”
  白愁飞彷佛这才放了心,舒了口气。
  王小石咋舌道:“好快,我们才在路上结识,这儿已翻出他的资料。”
  莫北神笑道:“所以三合楼之役,赶赴破板门的是我,而不是这位杨总管。”
  苏梦枕向王小石笑道:“你说错了。”
  王小石奇道:“说错了?
  苏梦枕道:“不只是‘他’,而是‘你们’。档案里也有你那份。”
  他一示意,杨无邪就念道:“王小石。天衣居士衣钵传人。据查悉,天衣居士此人很可能就是……”
  苏梦枕和王小石一齐叫道:“这段不要读!”
  杨无邪陡然止声。
  苏梦枕和王小石都似松了一口气。
  苏梦枕这才道:“读下去。”
  杨无邪目光跳越了几行文字,才朗读道:“王小石的兵器是剑。剑柄却弯如半月。怀疑是跟苏公子的宝刀‘红袖’、雷损的魔刀‘不应’、方应看的神剑‘血河’齐名的奇剑‘挽留’。”
  白愁飞忍不住“啊”了一声道:“原来是挽留奇剑。好个‘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王小石耸了耸肩道:“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它就是‘挽留’,我就是使‘挽留’的人,只看谁是要被挽留。”
  杨无邪等了一会,才继续道:“王小石感情丰富,七岁开始恋爱,到廿三岁已失恋十五次,每次都自作多情,空自伤情。”
  王小石叫道:“哎哟。”
  白愁飞眉开眼笑地道:“怎么了?”
  王小石急得搔首抓腮,“怎么连这种事情都记录在案,真是……”
  白愁飞笑嘻嘻道:“那有什么关系!你七岁开始动情,到二十三岁不过失恋十五次,平均一年还不到一次,绝不算多。”
  王小石顿足道:“你——这——”
  杨无邪又继续念下去:“王小石喜好结交朋友,不分贵贱,且好管闲事,但与不谙武功者交手,决不施展武艺欺人,故有被七名地痞流氓打得一身痛伤、落荒而逃的记录,是发生在──”
  王小石忽然向苏梦枕道:“求求你好不好?”
  苏梦枕斜瞄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道:“求我什么?”
  王小石愁眉苦脸地道:“这些都是我的私事,你可不可以行行好,叫他不必读出来?”
  苏梦枕淡淡地道:“可以。”
  杨无邪立时停了下来,手一挥,立时有四个人出来,两人各捧厚帙,两人守护,走向白楼。
  ──难道白楼是收藏资料的重地,就似少林寺的藏经楼一样?
  苏梦枕微微笑道:“我们的资料组,是杨无邪一手建立的,对你们的资料,收集得还不算多。”他似乎对自己的“手下”十分自豪。
  王小石喃喃地道:“我明白。对我们这两个藉藉无名的人,已记载如此周详,对大敌如雷损,资料更不可胜数、更详尽入微,可想而知。”
  苏梦枕道:“错了。”
  王小石迷糊了一下:“又错了?”他苦笑道:“我今天跟错神有缘不成?”
  苏梦枕道:“我们有雷损的卷宗七十三帙,但经杨无邪的查证,其中可靠的最多不超过四帙,这四帙卷宗里,其中有很多资料还颇为可疑,可能是雷损故意布下的错误线索。”苏梦枕眼光已有了嘉许之色,“杨无邪外号‘童叟无欺’,他的眼光和判断力未必能胜狄飞惊,但收集资料的耐性和安排布置的细心,又非狄飞惊能及。”
  杨无邪一点也没有骄傲。
  也没有谦逊。
  他只是低声地道:“公子,树大夫到了,你腿上的伤……”
  苏梦枕道:“叫他先等一等。”看来“金风细雨楼”楼主的权威,不但可以请得动御医亲至诊疗,还可以要御医苦候他这个病人。苏梦枕眉头深锁,叹道:“刚才在三合楼,狄飞惊借他垂首的时候不住观察我腿上的伤势,如果他认为有机可趁,雷损立即就会从屋顶上下来跟我动手,可惜,他们察觉我腿上的伤,不如他们期望中的严重,唉,沃夫子和茶花舍身相救,但他们……”
  说到这里,语音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王小石忽道:“大哥腿上的伤,也流了不少的血,应该休歇一下。”
  苏梦枕道:“有一件事,刚才没这一声‘大哥’还不能告诉你们,现在你们既已唤了这一句,我倒不能不告诉你们。”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专神凝听。
  苏梦枕道:“刚才我说的方小侯爷,他是支持我们‘金风细雨楼’的人。”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人绝对不可忽视,也不能忽视。他在朝廷里说话极有分量,在武林中地位也举足轻重。”
  王小石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因为小侯爷比他还要年轻,年轻人总是对比自己更有成就的年轻人感到不服气,就算是再有气度的人,起码也会有些酸溜溜。
  苏梦枕道:“原因太多了,其中之一,就是他有个好父亲。”
  白愁飞失声道:“难道是……”
  苏梦枕点头。
  王小石依然不解:“是谁?”
  白愁飞道:“你没听到刚才杨兄说过:‘血河神剑’就在方应看手里吗?”
  王小石一震,道:“他父亲是……”
  苏梦枕道:“便是三十年前武林公认的名侠方巨侠。”
  白愁飞冷笑道:“有这样的父亲,儿子何愁无成!”
  苏梦枕道:“不过,方小侯爷也的确是个杰出的人才。方巨侠无心仕途,朝廷为笼络他,封他为王爷,但他视如粪土,他仍仗剑天下、云游四海,但方应看却懂得要成大事,必须借助官方势力,所以他这个小侯爷,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点手段,方巨侠反而无法做到,这是方应看的高明处。”
  白愁飞想了想,才道:“你说得对。这种人,年纪轻轻的看透这一点,委实不可轻视。”
  王小石忽道:“有一件事,你还未曾交代。”
  这次倒是苏梦枕为之一愣,道:“哦?”
  王小石道:“你刚才不是说,要交给我们一项任务吗?”
  苏梦枕笑了,“好记性。不是一项,而是两项,一人一项。”
  王小石道:“不知是什么任务?”
  苏梦枕道:“你急着要知道?”
  王小石道:“既已和大哥结义,便不想吃闲饭。”
  苏梦枕道:“很好。你看三日后之约,雷损会不会践约?”
  王小石道:“只要有利,雷损便会去。”
  苏梦枕道:“这约定是我方先提出来的。”
  王小石点头道:“如果局势对‘金风细雨楼’不利,你绝不会主动提起。”
  苏梦枕道:“既然对‘六分半堂’不利,你看雷损如何应付?”
  王小石道:“他不会去。”
  苏梦枕道:“他是一方霸主,又是成名人物,怎能说不去就不去?”
  王小石道:“他一定有办法找到借口,而且,也会加紧防范。”
  “这次说对了。”苏梦枕道,“其中一个借口,便是他的女儿。”
  王小石奇道:“他的女儿?”
  苏梦枕道:“还有一个月,他的女儿便是我的夫人。”他淡淡地道:“相信你听过‘和婚’这两个字。”
  “和婚”原是汉朝与异邦订盟一种常见的手段,没想到“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对“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也用上了这种伎俩。
  白愁飞忽插口道:“这种婚事你也同意?”
  苏梦枕道:“我同意。”
  王小石也说道:“你愿意?”
  ──这当然有点不可思议。
  苏梦枕道:“我愿意。”
  他淡淡地道:“这桩婚事,原本就是家父在十八年前就订下来的。”
  “十八年前,‘六分半堂’已是京城里举足轻重、日渐强大的帮会。家父苏遮幕才刚刚建立‘金风细雨楼’,连总坛都尚未建立,只可以算是‘六分半堂’阴影与庇护下的一个组织,雷损那时候才见过我一次,就订下了这门亲事。”苏梦枕道,“二十九天后,就是婚期。”
  白愁飞冷笑道:“你大可反悔。”
  苏梦枕道:“我不想反悔。”
  白愁飞道:“你要是怕人诟病,也可以找借口退婚。”
  苏梦枕道:“我不想退婚。”
  白愁飞问:“为什么?”
  苏梦枕道:“因为我爱她。”


第二十二章:名目
  当一个人表示他的苦衷就是爱的时候,很多话都可以不必再说了。
  他的理由已经充分。
  但当苏梦枕提到“爱”字的时候,王小石和白愁飞脸上禁不住都有诧异之色。
  ──像苏梦枕这样一个冷傲、深沉、握有重权的领袖,突然说出“爱”字来,未免让人感觉突兀。
  其实,很多人都忽略了,领袖也是常人,不是神,他们可能因站在高处,愈发少人了解、愈发孤寂,楼高灯亦愁,山高风更寒,凡领袖人物,心里一定更需要友情、亲情与爱情。
  所以当苏梦枕说出他心里感受的时候,脸上所笼罩的神色,眼里所流露的神采,跟少男在恋爱的时候,竟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人只要还懂得恋爱,就是一种幸福。
  且不管有没有被爱。
  白愁飞情知自己问多了,话也说多,干咳一声道:“哦,这,所以嘛!我看……”
  苏梦枕微笑道:“所以,我有必要在跟雷小姐成婚以前,先解决掉‘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之争。”
  雷家小姐一旦过了门,两造就是亲家了──亲家的事最好办,也最不好办,因为一旦成了亲家,就要讲亲情,许多事便不能大刀阔斧地处理了。
  ——更何况这一门“和婚”,究竟是苏梦枕被“和”了过去,还是雷家小姐被“和”了过来,连苏梦枕和雷损都殊无把握。
  苏梦枕的眼里闪着跟他姓名一般的迷惘,“听说,雷姑娘早就从杭州动身,已来到京城了,不知她还是不是那样喜欢唱歌弹琴?”
  这句话没有人能相应。
  幸好苏梦枕立即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就得要制造既成的时势,逼得雷损不得不谈判,非谈判不可。”他的目光竟全变了一种神情,“就算不谈判,也唯有决战。”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决一死战,是‘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在所难免的结局。”
  这个结局究竟如何,谁都不知道,但其过程无疑一定十分可怕。
  凡是要用人的血与泪所拼出来的结果,再完美的收场、再幸运的局面、再彻底的胜利都难以补偿那过程里的悲哀惨痛。
  如果“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对峙一天不解除,血就会流得更多,人也会死得更多。与其延宕不决,不如速战速决。
  就算“和婚”,也只是另一种方式的“战斗”。
  雷损希望“和婚”能动摇苏梦枕的战志。
  偏偏苏梦枕又不能不接受。
  因为他不得不和雷损对抗,但偏偏爱上了他的女儿。
  命运,似把这几个人绾结在一起,让他们浮沉,让他们挣扎,让他们纠缠在其中,而它以一双冷眼看人性在争斗中发出火花。
  且不管是光芒万丈,还是如萤虫之火。
  王小石很认真地说:“‘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真的不能和平共处吗?”
  苏梦枕道:“如果只是我苏某和他雷某的事,那么事情并不难解决,但牵扯到一楼子和整堂口里的人,就算我们想化干戈为玉帛,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就此算数。”
  人一多,问题就复杂了。
  个人的问题还好解决,但一旦牵涉到社团、家族、国家、民族之间的恩怨,那就更不容易化解了。
  这点道理王小石是明白的。
  所以他说:“‘六分半堂’在外面所作所为,我算是领教过了,如果我要帮‘金风细雨楼’,那是名正言顺的事。”
  苏梦枕立即摇首,“错了。”
  王小石奇道:“什么错了?”
  苏梦枕道:“不要太斤斤计较名不名正,言不言顺,江湖上有许多事,名虽不正但心正,言虽不顺但意顺。大凡帮会、组织的斗争牵扯必巨,不可能一方面全对,一力面全不对;也不可能阖帮上下,无一坏人;亦不可能堂里子弟,无一好人。你要帮朋友,两胁插刀,在所不辞,但这未必是主持公道,未必是名正言顺,若真正要帮朋友,根本就不必管这些,帮就帮,扯什么公道公理?!”
  王小石道:“不行。如果朋友行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难不成也跟着伤天害理?如果敌人是仗义卫道,就算是仇人,我也要相帮。”
  白愁飞截道:“我不是。谁帮我,我就帮他。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
  苏梦枕对王小石森然道:“你要是坚持,我绝不勉强,从这儿走出去,在‘金风细雨楼’的地盘里,绝没有一个拦你的人。”
  白愁飞冷冷地补了一句:“只不过,今天的事一闹,‘六分半堂’早已把我们当做巨仇大敌。”
  王小石道:“谁说我要走?”
  白愁飞冷眼一翻,“不走你又尽在这儿废话什么?”
  王小石强硬地道:“我只是要问清楚。”
  苏梦枕道:“你还有什么要弄清楚的?”
  王小石道:“钱。”
  苏梦枕一愣。
  白愁飞失笑道:“没想到。”
  王小石道:“没想到什么?”
  白愁飞道:“像你这么一个人,会那么注重该拿几两银子的事。”
  王小石道:“错了。”这是苏梦枕刚说过的话。
  这次到白愁飞奇道:“错了?”
  王小石坚定地道:“我只是在问‘金风细雨楼’的经济来源。”他审慎的神色已远超乎他的年龄,“我知道‘六分半堂’包赌包娼,暗地里还打家劫舍、偷骗抢盗,无所不为,如果‘金风细雨楼’也如是,都是一丘之貉,我为啥要相帮?”
  师无愧脸上已出现怒色,抓刀的手背突然青筋暴出,苏梦枕忽道:“无邪。”
  杨无邪道:“在。”
  苏梦枕道:“你扶无愧进去,先叫树大夫跟他治治,他的血流了不少。”
  杨无邪道:“是。”
  他明白苏梦枕的意思。
  然后苏梦枕对王小石和白愁飞道:“你们跟我来。”
  他走向乳白色楼子。
  这楼子里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作业。
  但作业的性质却是相同。
  除了底层是议事之地外,譬如第二层是书库,“金风细雨楼”似乎很鼓励手下多读些书;第三层是鸽组的联络网,任何来自或发予“金风细雨楼”的函件信息,都以此处为总接送;第四层是各家各派武功资料的收藏,“金风细雨楼”在这方面收集的资料,还加以批注,这些批校的意见,足以对天下间各宗各派的武学产生极深巨的影响力。
  他们只上了五层楼。
  第五层楼里,有各式各样的簿子。
  账簿。
  也有各式各样的卷宗。
  契约。
  只要是做生意、搞买卖的,都不能少掉这两件东西。而且,想要一个组织成功而有效率地运作,这两项就必须要完善健全。
  总共有三十二个人在这儿埋首苦算。
  这儿的主音并不是交谈,而是算盘嗒嗒的声音,和下笔沙沙的微响,每个人都是运指如飞,不是在算账,便是在记录。
  周围的人都很安静,很安详,有的人甚至一面抽着烟杆,吸着鼻烟壶,一面工作,这样看去,工作得虽然悠闲,但决不怠懈。
  这儿安宁得似乎并不需要守卫。
  可是会真的没有人戍守吗?
  王小石和白愁飞都知道,越是看不见的防守,是越可怕的防守。
  ──这五层楼都不是个人资料的贮存之地。
  ──个人资料究竟摆在哪里?第六层?第七层?
  ──上面的几层楼,又是什么世界?
  现在谁都看得出来,这样的一栋楼宇,系掌握了“金风细雨楼”的总枢,这庞大组织的一切运作,都得要靠这儿的文案和作业来维持。
  而且谁都看得出来:
  “金风细雨楼”是一个严密的组织。
  苏梦枕是一个严密的组织人。
  白愁飞唯有叹道:“你实在不该带我们来这地方的。”
  苏梦枕道:“为什么?”
  白愁飞道:“因为这是‘金风细雨楼’的要枢,多一个人知道,总是不宜。”
  苏梦枕淡淡地道:“你们不是外人。”
  白愁飞道:“万一我们拒绝加入,反目成仇,我们岂不是成了外人了!”
  苏梦枕淡淡地道:“你们不会。”他转过头去看这两个人,问:“你们会吗?”
  然后他不待两人回答,即道:“这个问题你们不必回答,绝对不需要人回答。”
  ──这种问题只能靠行动表现,不能听回答,因为世上再好听的话,绝对都可以从人类口中说出来,正如再恶毒的话一般,口是而往往心非。
  他长吸一口气,说得很慢:“我带你们上来这里,只是因为三弟他要了解我们的经济来源。”说到这里,他又剧烈地呛咳起来,使人感觉到他的喉头就似腿上的伤口,不住地冒涌着血,“一个人自以为他了解的时候,通常其实并不了解。‘金风细雨楼’的建立非一朝一夕,怎会让你们匆匆一瞥,就能掌握得到?”
  他平伏喘息,手抚胸口,良久才道:“以前,很多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足够了解‘金风细雨楼’,结果,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失败了,或者,加入了‘金风细雨楼’,成为其中一员。”
  他笑笑又道:“其实不仅是这样子,不但‘金风细雨楼’如此,‘六分半堂’也如此。没有人可忽略已成的势力,也不可以忽视传统的力量。”
  “你这些话我会记住。”白愁飞道,“一定记住。”
  王小石只觉得很感动。
  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才不过说了一句话,苏梦枕已带他连上了五层楼,目睹了“金风细雨楼”的五个机要重地。
  在苏梦枕这种人面前,实在不需要太多的话。
  尤其是废话。
  因为他一对被病火燃烧的锐眼,彷佛已把事物看穿,把人心看透。
  王小石忽然觉得并不佩服。
  对苏梦枕,佩服不足以表达这一种敬意。
  更准确的字眼是──崇拜。
  苏梦枕指着那些一个个长方格子道:“那些便是我们经济来源的记录。由我们经营的事业有盐帮、运粮、押饷、保镖、戍防、铁器、牲口、商旅等等,我们制造的兵器包括弓箭、暗器、火炮、内外门兵刃,另外手上更有大批铁工、竹工、藤工、瓦工、织工、木工、船工等,随时可雇用出去。我们有大批受过训练的战士,就连朝廷防御、边防军事,也会借重到我们,今天你们看到刀南神所率的‘泼皮风’,就是其中一支队伍。”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大江南北七百五十二间镖局,请我们督护;水陆七十三路分舵,亦跟我们挂钩。京城里我们有的是买卖,从当铺到酒肆,有很多都是我们一手经营的,城外有不少耕地,都是我们的人在种桑养蚕。”他笑笑又道:“另外,朝廷有时候,也要派我们去做一些他们并不方便做的事,这些事少不免都会动到‘金风细雨楼’,而这些事,通常代价都相当不少。”
  白愁飞忽然问了一句:“莫不是残害忠良、铲除异己?”
  苏梦枕脸上骤然变色,冷冷地道:“这种事,不但‘金风细雨楼’不干,就连‘六分半堂’也不会去干的。我们只对外,不对内。”他沉声道:“更何况,这种事,朝廷一向养了一群鹰犬,自然会替他们干好事,朝廷也不见得会信任外人。”
  然后他问王小石道:“如果你还想知道多一些,你可以跟我来看我们官兵平寇敉匪的档案,还有……”
  王小石断然道:“不必了。”
  苏梦枕道:“哦?”
  王小石道:“我之所以不加入任何帮会,是因为他们的钱财来路不正;我之所以不加入任何门派,因为我不想自囿于狭仄的门户之见。”他向苏梦枕衷诚地道:“我现在明白了‘金风细雨楼’的经济来源和胸襟怀抱,愿跟大当家效犬马之劳,死而无憾。”
  苏梦枕笑道:“你言重了。‘金风细雨楼’一向极有原则,有所为而又有所不为,所以,经济上一直要比‘六分半堂’不讨好一些,”他捂着胸前,脸上似有强忍痛苦之色,但眼神却是愉悦的,“不过,我们还算是有几分清誉,‘金风细雨楼’却足可自豪。”
  王小石道:“这一点千金难买!”
  苏梦枕哈哈大笑道:“对!这一点千金难求!”语音一顿,忽向白愁飞道:“你呢?”
  白愁飞道:“我?”
  苏梦枕道:“老三已问完他要问的话、应问的话,你呢?”
  白愁飞洒然道:“我没有话要问。”
  苏梦枕睨着他,“那你有何求?”
  白愁飞道:“我只求有个名目。”
  苏梦枕道:“什么名目?”
  白愁飞道:“副楼主。”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不但连莫北神也为之震动,就连在账房里的管事们,也纷纷停下了笔、止住了算盘,抬头望向白愁飞。
  ──一个才第一次进入楼子里的年轻人,居然一开口就想当副楼主,真把其他功臣重将置于何地?视若无睹?
  ──白愁飞是不是太狂了些?
  一个人太狂,绝对不是件好事。
  尤其是年轻人。
  奇怪的是,很多人都把狂妄当做是一件美事,一种足以自豪的德行!
  不过,白愁飞脸上并无狂态。
  他只是理所当然。
  他这句话出口,跟还没说出之前一般泰然。


第二十三章:扫雷行动
  人人都变了脸色。
  连王小石也觉得白愁飞的要求太过无稽。
  苏梦枕却没有。
  他神色自若。
  “好。”他说,“你要当什么,我给你当,不过,你要当得来才可以。”
  他语音微带讥诮之意:“这世上求虚名的人太多,但如无实际本领,依旧一切成空。”
  白愁飞冷峻地道:“你不妨让我当当看。”他近乎一字一句地道:“我一定当得来。”
  苏梦枕忽然连点了自己身上几处要穴,脸上煞白,青筋抽搐,好一会才能说话:“我真是浑身是病。”
  王小石关切地道:“为什么不好好去治?”
  苏梦枕道:“我有时间好好去治吗?”
  王小石道:“至少你应该保重。‘金风细雨楼’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你,就没有‘金风细雨楼’。”
  苏梦枕笑道:“你知道我现在觉得最有效的治病方法是什么?”
  王小石侧侧首。
  苏梦枕道:“当自己没有病。”
  然后他又笑了。苦笑。
  他接下去问:“你们加盟‘金风细雨楼’,想先从何处着手?”
  他这句话问得很慎重。
  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正如你要写诗,就应该懂一点音韵平仄,多知道一些典故字汇;如果要写字,就要懂得一些笔墨砚纸的常识;如果想发财,起码要会做生意、有一盘精打细算的数口。
  就算是加入帮会,不可能整天都是打打杀杀,要弄清楚的事,从人手到分舵,可算得上千头万绪,千丝百缕。正如作为朝中大臣一般,不仅是参奏弹劾、议事问政,而对朝中礼节、同僚位分、律法制度都要了如指掌,才能有所作为。
  所以苏梦枕才有此一问。
  答案却不同。
  “我想先从这白楼的资料着手,弄熟一切调度布防、来龙去脉,方便他日策划定略。”
  白愁飞这样说。
  他一向很有野心,也很有抱负。
  “我希望先从外围入手。‘金风细雨楼’虽较受朝廷官方认可,名门大派器重,但在江湖上和一般人心里,却不如‘六分半堂’根深蒂固。也许是因为近年来“金风细雨楼”崛起的确太快,很多事来不及奠基布局,我想在民间和外间,多做一些扎根的工作。”
  这是王小石的意见。
  他一向跟市肆贫民较能沟通,而且从不自恃清高、曲高和寡。
  他的意见和白愁飞不一样。
  白愁飞主张集中精神、节约时间,先从“金风细雨楼”的重心与重点下手,方便在决策应事的大方向上成为苏梦枕的强助。
  王小石则愿意先由外围下功夫,摸熟环境、认清形势,慢慢从基层调训干员,以便“金风细雨楼”可以屹立不倒、稳如泰山。
  这两个不同的意见,反映出他们不同的个性。
  苏梦枕也有他自己的意见。
  但他却欣赏他们两人的看法。
  就是因为他们的意见不同,所以才会聚在一起。
  世上的知交,本来就不需要性格一致,只要兴味相投,只要有缘,那便是相知的一切理由了。
  苏梦枕道:“你们可以从你们所选择的方式行事,不过,有两件事得要先做。”
  白愁飞问:“逼使雷损不得不马上谈判的事?”
  苏梦枕一向只问人话,不答话,所以他问:“你们认为有什么能令雷损不得不马上谈判?”
  白愁飞即道:“假如他麾下的忠心干部一一死去,独力难持大厦,雷损想要不谈判,也不容易。”
  王小石补充:“就算谈判,但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分量。”
  苏梦枕道:“说得很对。所以我们要对付三个人?”
  王小石道:“对付?”
  苏梦枕道:“对付。”
  白愁飞道:“是三个人?不是两个?”
  “因为还有一个人我已请了另外一个人去对付了。”苏梦枕有点莫测高深地道,“那是个很好玩的人。”
  王小石道:“很好玩的人?”
  苏梦枕笑道:“至少是个很有趣的人。”就不说下去了。
  白愁飞问:“我们对付的是‘六分半堂’里哪三个人?”
  苏梦枕道:“‘六分半堂’里有几个身居要职的,都是姓雷的,譬如雷媚、雷恨、雷滚。”
  他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你们去对付雷恨和雷滚。”
  “雷媚呢?”
  “我已叫人去对付了。”
  “为什么不对付狄飞惊?”
  “因为狄飞惊是个极难对付的人,我们不该在此时此刻做没有把握的事,”苏梦枕道,“在我们想杀‘六分半堂’的人的时候,‘六分半堂’也必然正想打我们的主意。如果我们的高手被杀,士气受挫,谈判自然无力,说不定还得自动求延。我们要折雷损的信心,却不可反被他挫损了士气!”
  “而且,”苏梦枕继续道,“如果‘六分半堂’有一天整垮在我们手里,雷损极可能来个玉石俱焚,唯一能帮我们稳定局面的,反而是狄飞惊,只要他肯跟我们合作,一切都好办了。”
  “所以要留下他?”
  “他活着,对双方都有利。”苏梦枕道,“他死了,对双方都不好。”
  白愁飞听了,叹了一口气道:“狄飞惊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一个人能为自己人和敌人所尊重,而双方都觉得他举足轻重,不可或缺,自然十分难得。
  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个大人物。
  白愁飞问:“雷动天呢?他是‘六分半堂’的二堂主,杀了他足以骇众。”
  苏梦枕肃容道:“雷动天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如果还没有充分的把握,还是不要动他的好。”他凝重地道:“以前,我手上不止有‘四大神煞’,还有一位‘上官中神’,擅使三百一十七条雷山神蛛游丝,一手能发一百二十三颗沙门七煞珠,想必你们也曾听说过。”
  白愁飞道:“上官悠云之名,远在我儿时已名动天下。”
  苏梦枕微叹一口气道:“如果他能活到现在,还不知有多出名。”他补了一句:“他就是不信这个邪,去动雷动天,结果给雷动天连同他布下的七百四十七株湘妃竹阵一齐活生生地震死。”
  王小石咋舌道:“连竹子也死了?”
  “在‘五雷天心掌’下,如同雷殛一般,所过之处,无有不死。”苏梦枕道,“不过也有一次例外,洛阳‘妙手堂’的人想过来京城抢夺地盘,‘大雷神’回万雷以‘五雷轰顶’攻击雷动天,雷动天以雷制雷,结果回万雷挨了一击,负创而去,并没有死。”
  他淡淡地道:“不过,回万雷却再也不敢来京师一步,不敢再动京城一草一木的主意。”
  王小石吐古道:“好厉害。”
  白愁飞冷冷地道:“我倒想会一会此人。”
  苏梦枕道:“你不必急,有的是机会。”他沉声道:“不管你会不会去找他,但他一定会来找你。”
  王小石道:“究竟谁去对付雷滚?谁对付雷恨?”
  白愁飞道:“他们都窝在‘六分半堂’里,如何去‘对付’他们?”
  王小石又问:“究竟‘对付’是什么?杀?揍?伤?还是教训?”
  白愁飞再问:“几时去?在什么地方动手?还有谁去?我们是一起动手,还是分开来行动?”
  苏梦枕笑了。
  “你们问得这么急,”他说,“我都来不及回答。”
  “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他向王小石和白愁飞道,“先换掉湿衣服,再看看你们的新房间,然后一起吃饭、喝酒、谈天,接着到议事厅来,杨无邪会告诉你们怎么对付、怎样做!无论如何,今夜我们得好好叙一叙,对付,再快也得是明晨的事。”
  他们正在翻看雷滚和雷恨的资料。
  这是第六层的白楼。
  拂晓。
  晓来风急。
  烛火轻摇。
  杨无邪就在一旁,看看烛火映照出四壁的资料,脸上没有表情,但眼里却有满足之色。
  资料是比金银更活的财富。
  何况这里的资料有些极为珍贵,甚至可说是价值连城。
  不管是谁、用任何方式去收集得这些资料,都是件伟大的工作。
  杨无邪有份参与甚至策动这件工作。
  这每一箱资料,他都视如他的孩子,得来何其不易,其间血汗辛酸,他是冷暖自知。
  一个组织,永远需要有他这种埋头苦干式的人物,没有这种人物,便不可能成为健全的组织。
  所以当杨无邪看着这些花费他无数心血,甚至致使他在武功上荒废衰退的“成绩”,觉得既欣慰又自豪。
  眼前这两个年轻人在专心地研读资料,他没有去骚扰他们。
  他知道他们要凭他这些资料,来干几件轰动京城内外的大事。如果他的资料不准确,很容易导致他们作出错误的判断。
  有些事往往是错不得的。
  有些错误,跟“死”字同义。
  所以他希望他们能好好地读、用心地记。
  而且他也喜欢他们正专心地读、费神地记。
  ──这彷佛表示了一种尊重、一种赞美,等于是告诉他:他的努力绝对值得重视。
  谁都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受到重视。
  睿智如杨无邪者也不例外。
  王小石和白愁飞的阅读,显然已告一段落。
  他们把资料交回给杨无邪。
  资料不在他们手上,却已深深烙刻在他们的脑海里。
  “这几天,我们想要对付‘六分半堂’的人的时候,‘六分半堂’的人也正是要对付我们。”杨无邪道,“长久以来,‘六分半堂’跟我们相对峙,他们派出足够的人手,来监视我们楼里的重将,我们也派出足以承担的干员,来牵制他们堂里的高手。所以两股实力,互相对垒,旗鼓相当,谁也不敢贸然出击。”
  白愁飞道:“所以只有我们出击。”
  杨无邪道:“你们是‘金风细雨楼’的强助,而且‘六分半堂’还摸不透你们的底子,在短时间内也调不出高手来掣肘你们,当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白愁飞道:“我听说雷损当年的发妻‘梦幻天罗’关昭弟是‘迷天七圣’的圣主关七的亲妹子,如果‘迷天七圣’的高手襄助‘六分半堂’,岂不是敌长我消,甚为危殆?”
  “不会的。”杨无邪决断地道,“‘迷天七圣’已与‘六分半堂’结仇。关七因恨雷损可能杀害了他的妹子,要灭‘六分半堂’之心,犹胜于剔除‘金风细雨楼’。”
  “所以,根据我的资料,除非是‘迷天七圣’的内部组织最近有了大变动,‘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绝对是敌,而不是友,”杨无邪道,“这点你大可放心。”
  白愁飞咕哝道:“有些时候,在江湖上,敌友不是那么分明的。”
  “但不是关七,”杨无邪道,“关七恨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记忆力很好,他的手也可以伸得很长。”
  白愁飞道:“但愿你说得对。不过我们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雷滚和雷恨。”
  “雷滚今天给楼主吓破了胆,挫尽了锐气,他一向都好大喜功,今天受挫,他一定会设法去重振雄风。”
  这种男人,不得志的时候通常只会去欺负女人,雷滚绝对是个好例子。
  雷滚会去的地方叫做绮红院。
  那地方常常掳来或买来一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供有钱的大爷“开苞”作乐。
  这妓院本就是隶属于“六分半堂”旗下,雷滚莅临,自然是“特别侍候”。
  在这种非常时期,雷损一定会严禁部下不可胡乱外出活动的,但雷滚还是会偷偷地溜出去,原因是:
  他仗恃有雷动天、雷媚、雷恨的遮掩,谅不致遭受什么重大惩罚。
  另且,雷滚实在不能不去。
  ——因为雷滚除了好功之外,还好色,更糟的是他除了在幼弱的小女孩身上之外,根本不能一展“雄威”。
  所以他非去不可。
  杨无邪要白愁飞在那儿等他。
  王小石一听雷滚是这样的人,立即叫道:“我去。”
  杨无邪摇首,“你不能。”
  王小石忿道:“你以为我不是他之敌?!”
  杨无邪仍是摇头,“雷恨的武功要比雷滚高得多了。”
  王小石道:“那么我为何不能去杀了这个混账?!”
  “原因便是你去,便会杀死他,但我并不要他死,他活着还有用。”杨无邪慢条斯理地说,“何况,我查过资料,你根本没有到过妓院,怎能承担这件事,你说是不是?”
  王小石只有道:“是。”
  他发现资料要比他想像中还更有用。
  “你的目标是雷恨。”
  “雷恨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雷恨是一个愤怒的人,江湖上人人都说:谁要是激起了雷恨的怒火,等于引火自焚。
  “我便是要你去激怒雷恨。”
  “因为这个人的武功似乎缺少了一样东西。”杨无邪说到这里,才停了一停。
  “什么东西?”王小石问。
  “破绽,”杨无邪答,“每个人都有破绽,但雷恨似乎没有。所以你只好择他最强的一点下手,只要能打垮他最自豪的绝技,其他的自然都变成了缺点。”
  王小石问:“要是我被他的怒火吞噬了呢?”
  “那也没有办法,”杨无邪道,“在一头愤怒的狮子爪下,是没有卵存这回事的。”
  “我们怎样才找得到雷恨?”
  “不用找他,”杨无邪道,“他自己一定会来找你,昨天下午的事,他既不忿气,也绝不服气,他总要杀一两个敌人来泄泄气。”
  王小石道:“雷滚嫖妓,雷恨杀人,你都那么肯定?”
  “肯定。”杨无邪斩钉截铁地道,“一是照我的判断,二是因为‘六分半堂’里,早有着我们的人。”
  “这计划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步是,”杨无邪道,“你们一定要到白天的三合楼集合,且时间要在午时。”
  杨无邪说到这里,慢慢地道:“我们这个行动,就叫做‘扫雷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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