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狐仙抵命

出自空如幻《观山海志怪故事》

良三遭遇变故后，心情郁闷来到荒山自尽了，濒死之时见一老妇将他的尸体从树上取下，醒来后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
“别动，公子颈部的伤阿婆已为你缝合好，只需静养七日便会恢复。”女子眼眸温柔，像是装了漫天的星辰，良三求死的心都被眼前的女子融化了。
女子掩面轻声笑道：“不知公子年轻力壮，怎会被挂树上？”
良三知道女子在苛笑他，刚想出声解释，却发现喉咙使不上劲无法发出声音。
“芍药，快将公子抬到院里。”屋外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声音。

芍药两只手将良三用床褥裹住，提着来到院中水井旁边。
老妇等候多时，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席，芍药将良三放在草席上。
本是夏季，草席却丝丝冰凉，良三躺上去，觉得一股冷流从体内流淌，顺着脊柱来到脚底，再从脚底排出。
良三睁着眼，周围起了雾，从井中涌出白色的泉水，叮咚叮咚地敲打着瓷器，如琼酿般醉人心脾的味道，慢慢飘入鼻中。
芍药接过老妇从井中舀起的一杯泉水，一口一口给良三灌了下去。
这哪里是泉水，入喉分明是琼酿，辛辣中透着一丝甘甜，喝下后灼热之火从腹部燃烧，似火球在体内爆破，熊熊燃烧的火焰让身体的每一处器官、骨骼、皮肤活了起来，良三觉得全身渐渐有了知觉。
又是几口琼酿灌入，这次没了辛辣的酒味，而是甘露一样的丝润，如股股清泉冲刷着身体病气。
良三的手动了动，腿也动了动，眼皮落下又睁开，他彻底活过来了。
“公子可曾记得几年前在猎户手中买下的狐狸？”
良三点点头。
“我就是那只狐狸，这是我的狐女，当日幸得公子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本该早一刻钟来到，只因那日小女受伤耽误了时辰，恩公莫要见怪。”
良三坐起来，摸摸自己的脖子，伤痕已完全愈合，一点上吊的痕迹都没有了。
“你们虽然救了我，可我却不知该怎么活下去。”
“王氏在茶水中下了药，魅惑我对她做出违背伦理之事，父亲大怒将我毒打，我好不容易爬到山上，只盼了结生命去阴间见母亲，可如今我仍活在这人间地狱。”
芍药叹气道：“恩公有所不知，自尽之人是去不了阴间的。”

说罢，井口的雾气中突然呈现宫廷楼阁的景象，一位华丽装扮的少女坐在苑中刺绣，粉色绸缎的羽衣上，绣着一朵栩栩如生的冬梅。
良三惊呼道：“是母亲，这个绣梅的少女，是我母亲啊。”
“你母亲心地善良，生前又乐善好施，如今被北辰星君收为义女，成为天人了。”
“没想到母亲早已转生了，难怪这几年我日日思念，却从未梦到过她。”
画面一转，现出另一景象：良三自尽的枯树旁，树枝上有只乌鸦扑腾着翅膀击打着他的尸体。
不一会，尸体腐烂，出现一个丑陋的吊死鬼，每天在同一时间重复在枯树上吊死的过程，他每日都痛苦万分，却无法离去。
“公子请看，这便是自尽后的境遇。”
良三吓出一身冷汗：“我从不知晓，自尽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啊。”
见良三身体恢复，三人高兴地回到屋里，女子准备了一桌美食。
三人边吃边聊，良三身为官宦之家的嫡子，父亲在众多女人间周旋，母亲失望于父亲的滥情而含恨病死后，他被王氏视为争夺家产的眼中钉，多次设计加害于他，可亲生父亲不仅不知情不信任，还要赶他走。
“身体发肤不仅受之于父母，更受之于天地，哪怕父母让自己绝望，我们也不能因此不爱惜生命，这是对天地的不孝啊。”
芍药宽慰道：“琼酿之所以救活了公子，也因那井通了天地，井水得天地灵气变成灵泉才获起死回生之效，公子现在的命，更是和天地分不开了，得此厚爱，切莫再做傻事了。”

林中每日云雾缭绕，从未有过黑夜，良三就这样日日喝着芍药送来的琼酿，吃着阿婆做的清新茶饭，慢慢淡忘了尘世的伤痛。
“公子如今已恢复得差不多了，可有其他打算？”
良三沉思许久，说：“三日后我准备离开，去洛城投靠舅舅，不再惦记王府的家产。”
芍药听闻良三要走，轻声哭泣起来，阿婆呵斥道：“公子自是要离开的，难不成留这一辈子？”
芍药抬头，与良三面面相觑，人妖殊途，即便心中万分不舍，狐女也只是哭泣，并不张口挽留。
三日后，二人为良三送行。
“公子此次离开后，无论如何都不得将此处的见闻，包括灵泉之事透露给他人，否则上天降罪，谁都帮不了你了。”
“好，我绝不告诉别人。”
良三连夜前往洛城，来到舅舅张将军的府邸，张将军听闻良三的遭遇，要去王府找他父亲算账，良三拦住舅舅，表示不想和家人有任何牵扯。
张将军顺从了他的意愿，又在军营给良三安排了差事，让他在洛城安定下来。
良三整日忙于军中事务，不知不觉忘了山中之事。
军中男子豪迈，常在公事结束后开怀畅饮，每逢酒后，良三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去做，可就是记不起来。
这日张将军从大唐皇宫得到一瓶从西域进贡的佳酿，将良三叫去一同品尝，良三喝了一口，就开始头晕，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画中是一位身着白衣的裸体女子，这位女子非常眼熟。
此后每次喝酒，那副画便会浮现出来，白衣女子温文尔雅，弯腰坐在地上，两只纤细的手握在膝盖处，只是她双目微闭，似乎正遭遇什么。
良三想走进画中，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次宿醉后，他闭目躺在床上，画面果真又出现了，他看清楚了，女子是蹲在地上用手擦拭膝盖上的血迹。
他走过去，想帮女子包扎伤口，突然狂风大作，女子被卷入风中不见了。
远处走来一支军队，军旗上写着闽字，居然是舅舅的军队，张将军骑在马上，拿起弓箭朝自己射来，良三飞快地跑起来，跑着跑着变成一只白狐。
“嗖”的一声，弓箭射中白狐，白狐在地上滚了滚，从身体内滚出来两个人，良三和画中的女子。
女子膝盖中箭，良三抱着她滚落山崖，坠落在一座小村庄前面。

“公子，前方有一处灵泉，能治我的伤，你带我去吧。”
“灵泉？什么灵泉？”良三觉得一阵眩晕。
“你曾去过的，你不记得我了？”
良三猛然记起山间两位狐仙，和自己被救的经历。
难道它是芍药？可她叮嘱过不得透露灵泉的下落，怎么还会反过来问我？
“你到底是谁？”良三冷冷问道，随后起身朝远方奔去。
跑着跑着，突然从梦中醒来，此时已满头大汗。良三记起了那件重要的事，是回到山林，再见芍药一面。
“难道他们遭遇了什么事情？”那个反复在酒后出现的画面让良三不免担忧起来。
半夜，他凭着记忆骑马来到灵泉所在处，夜色中一片漆黑，此处并不似印象中白昼的仙境。
“怎么会这样？难道都是梦吗？”良三困惑极了。
回军营后，张将军见他举止怪异，不停追问缘由，良三闭口不提，只是唉声叹气。
午后，张将军突发奇要去山林打猎，良三跟随前往，没想到将军打猎的山林正是灵泉所在地。
“将军，快看！一只白狐！”
一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林间恍然出现，良三朝白狐飞奔过去，张将军拔箭射向白狐。
他不顾将士们呼喊，眼见弓箭就要射中它，良三腾身跃起将白狐从地上掠走，抱在胸前朝山林深处飞奔。
山间吹来阵阵清凉又夹着花香的微风，白雾缓缓升起，灵泉在雾中影现出来。
来到那处庭院，白狐落地后变为女子芍药，她弯腰致谢道：“恩公又救我狐家一命。”

"怎么不见阿婆？"良三问。
芍药留下眼泪，说：“公子，你那日自尽是命中定数，是阿婆向阎王求情，告诉他自己曾被你救下，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做交换，一命抵一命，阎王这才许你用灵泉还阳。”
“阿婆在你走后不久，在林中遇到山石崩塌，被砸死了。”
“你为何不让阿婆饮下灵泉琼酿，也让她起死回生呢？”良三唏嘘不已，感动得泪流满面。
“万物有因才有果，阿婆既已以命抵命，就算喝了琼酿起死回生，也会遭遇其他变故的。”
“公子走后，我二人担忧你泄密遭遇危难，便抹掉了你的记忆，谁知那些精怪想得知灵泉的位置，居然变幻成我的样子去迷惑你。”
“原来酒后看到的画面，真与此有关。”
芍药点点头。
良三后悔极了，没想到自己想不开寻短见，居然惹出这么多事，还害死了狐仙，真是愚蠢至极。
他告诉芍药想与她一起长居此处，但她却拒绝了，劝他回到现实中，余生多行善积德，就能减少命中劫难。
一番情意后，良三在房中不舍地睡去，隔日醒来，芍药、灵泉都不见了，山林又恢复了日常的样子。事后良三又来过几次，却还是没有变化。
经历此事后，良三心怀天下，悲悯苍生，日夜为保家国平安奔赴于战场，于世事中从不怨天尤人。
屡屡立功后，他成为了受人敬仰的大将军。
他时常想起狐仙的话，深知余生是别人以命抵命换来的，他要对得起她们和天地的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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