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活尸

清朝初年，本地有一个普通农民叫做高觅，他的老婆金氏得了怪病。怎么个奇怪法儿呢？突然有一天就吃不下东西了，好像嗓子眼被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慢慢地就吃不下东西了，过了一段时间，连水都喝不下去了。

从什么时候得了病呢？大概就是从老道来了之后。
其实老道和金氏到高家来也是前后脚的事。
大约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高觅像往常一样，夜间去地里的窝棚睡觉，防备着偷粮食的贼。睡到半夜，突然听见刷拉刷拉的声音，他以为是贼人来了，顺手拿起一根木棍就走出窝棚。
刚出窝棚他就觉得不对劲，地里确实有人，不过不像是偷东西的，而像是在找人的。高觅突然觉得害怕了，就蹲下来，那感觉好像是要抓他一样。
他躲在角落里，悄悄看着这几个人，见他们手里拿着家伙什儿，更不敢动了，暗暗心疼被踩倒的粮食。
突然，高觅感觉裤腿一紧，把他吓得浑身一激灵，低头看去，恍惚间竟然是一个女人，满脸是血，小声说：“就我！”
高觅的本能反应是从旁边拉过一个废弃的草帘子，把女子覆盖住了。
他这一动，那几个人就看见了，高声问道：“什么人！”
高觅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偷粮食的吗？”
那几个人一听就知道是守夜的农民，便放下心来，问道：“看到有人从这儿跑过吗？”
高觅顺手往不远的山上一指，说：“往那儿去了！”
几个人立时呼啦啦追了过去，高觅在身后嚷道：“站住，你们踩倒了我的粮食就想跑吗？”假模假式地追了几步，那几个人连头都没回。
高觅平时比较木讷，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反应得这么快？演得跟真的一样。
他看那几个人跑远了，回身去找那个女子，将其背回家去，请了郎中来看，头受了外伤，挺严重的，一直昏迷不醒。
女子睡了三天，情况有些好转，又过了几天，醒了过来，不过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自己的事情是一问三不知，只记得自己似乎姓金。
这时高觅才发觉，这个金氏相貌不错，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不像是贫苦人家的姑娘，这不是老天爷赐的媳妇吗？失忆了更好，不嫌弃高家家贫，才能死心塌地过日子。
就这样，金氏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高觅便和她生活在一起。
不过金氏似乎落下了病根儿——头疼，犯起病来简直要发狂，用头撞墙，有一次高觅没看住，差点把撞死她自己。
说差点就是因为多亏了老道，否则就已经死了。一个陌生女人突然跑到自己家里，没几天撞墙死了，他跟别人说他是救了人家，谁会相信呢？
这老道是突然到村里来的，仙风道骨的模样，胸前五绺长髯飘洒，得道高人似的。据说老道是一个道医，很会看病，不仅是实病，很多乱七八糟的病也是手到擒来。
高觅观察了几天，老道给村里不少人治好了病，恰恰金氏眼看就要不行了，死马当活马医吧，行不行就看这一下了。
老道没说什么，便来到了高觅的家里。那女子竟然已经没有呼吸了，高觅吓坏了，老道倒是非常从容，把她嘴撬开，喂了一点东西，然后在她身上贴满了符咒，做起法来。

别说，忙活到晚上，女子有了呼吸，高觅这才松了一口气。第二天，金氏就醒了过来，高觅自然欢天喜地。老道说：“想彻底根治金氏的病，需要七七四十九日。”高觅自然高兴，便将老道留了下来。
村里有一个叫做胡二儿的光棍，三十多岁了，无田无地孤身一人，整日瞎混胡混，倒也没饿死。这胡二儿有一个爱好——偷窥女人，村里没有一个大姑娘小媳妇没被他偷看过，简直防不胜防。
这天胡二儿和一帮小混混儿聚集在一起闲扯，他突然说：“知道高觅新娶的媳妇么？”大伙都点点头，他神神秘秘地说：“你们没觉得奇怪吗？”大家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怎么见过金氏，哪里知道有什么奇怪呢？
胡二儿说：“那个金氏莫名其妙地来到高觅的家，就很奇怪，而且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副痴呆的模样，更奇怪，而最奇怪的是……”他特意拉长声音，营造一种紧张气氛，果然大家都屏息凝神地听着，“她是个死人！”
“啊！”大家都发出了惊叹，随后就是各种的质疑声。
胡二儿说：“我就知道你们不信，我基本天天去高觅的家，早把金氏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胡二儿说他开始只是想去看看，过过眼瘾，因为金氏确实长得很漂亮。可是没过几天，金氏就差点把自己撞死，高觅去请老道那天，胡二儿就在他家房顶上，高觅前脚刚走，金氏就咽了气。
胡二儿觉得晦气，刚要下房去，这时候老道就来了，忙活一通之后，金氏竟然起死回生。胡二儿觉得新奇，难道老道真的回天有术？莫非真的是仙人不成？
从那之后，胡二儿只要是没事便去高觅家偷窥，后来他发现每天晚上老道都是一个程序，先给金氏服药，然后做法。最开始高觅还在边上看着，几次之后高觅就不看了。
身旁没人，老道可就肆无忌惮了，这时胡二儿就发现，到了晚上的某个时辰之后，金氏就会变成死人一样，面色青黑，嘴唇发紫，眼睛翻白。
胡二儿说：“跟我娘死的时候一模一样，千真万确的死人！”
大家还是不相信，又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老道在高觅家里住了大概一个月，金氏已经跟好人一样了。可是她突然有一天说自己嗓子眼被堵住了，吃不下东西，就回到了开头的那一幕，如今连水也喝不下了。
高觅又急了，问了老道很多次，老道都微笑说：“不妨事不妨事。”
后来金氏又变得奄奄一息，老道说了实话，说：“我来的那天，金氏已经死了，我用仙丹和法术将其复活，如今到了关键的时刻，需要人血来供养。”
高觅大惊失色，金氏早就死啦！那她是什么？
老道说：“她现在是行尸，顾名思义，可以行动的尸体，也有脉搏，跟常人无异。”
高觅咧嘴，说：“那她不会伤人吗？”

老道摇头道：“不会不会，用你的血供养后，她便会听你的话，大功告成便跟人一样了。”
高觅还有些犹豫，毕竟是具尸体，谁也不会一下就能够接受。
老道又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这金氏是号称金半城的金员外的独生女儿，曾经后山上的土匪想要劫持金小姐，逼金员外拿出钱来，没想到金小姐十分聪明、勇猛，竟然从看管他们的人手里逃掉后，便躲在你这里。如今那土匪已经被官府剿灭了，金员外正在四处寻找女儿，如果你能以女婿以及女儿救命恩人的身份回到金家，将来金家的产业都是你的。”
这个消息太意外了，巨额的财富加美丽的妻子，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竟然真的发生在自己的面前吗？
高觅抬头看了看金氏的娇俏的模样，咬了咬牙，道：“行。”
从那以后，高觅就用鲜血供养金氏，金氏很快又恢复如常了。
自从胡二儿的破嘴将金氏的情况说出去以后，传言便慢慢扩散开了，村里有些人开始在高家探头探脑，高觅则很小心地应对他们，他们就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高觅越不给看，人们越想看，人们越想看，高觅越小心。
眼看着就要到大功告成的日子了，老道又列了一张药单子，让高觅进城去抓药。高觅起早进城去了，走了好几个药铺，终于将药抓齐了，他正要回家，却在街上撞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
这老道浑身脏兮兮的，满脸污泥，一口的黄牙，一个劲儿给高觅道歉，突然小声说：“小哥吃的什么药？家里有妖怪吗？”
高觅心里一动，嘴上却说：“你这老道说的什么疯话？！”抬腿就走。
那老道就在屁股后面跟着，说道：“可是为什么你身上有一股尸体的臭味呢？”见高觅还不接茬，又说：“为什么你的面目青黑一团死气呢？”
高觅生气了，回身道：“你这老道不去修炼，满嘴死死死的，到底要干什么？”
老道笑嘻嘻地说说：“小哥既然回头了，说明两点，第一，被我说中了，你家中有事；第二，你还有救！”
高觅说：“有话直说吧。”
老道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说：“晚上你将它服下，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明日你再来此地找我。”说完就走了，留下高觅愣愣地站在街上。
吃过了晚饭，高觅一直在想药丸的事，老道一下就闻到了尸体的臭味，说明他的话并非空穴来风，那不如试一试，看看到底谁是妖怪？
还能是谁呢？家里一共三个人，也就是老道呗。
到了晚上，隔壁老道开始做法，高觅悄悄来到窗下，从缝隙向内看去，竟然看见一个浑身绿毛的怪物盘膝坐在地上，血盆大口中念念有词，尖牙隐约可见。
高觅差点吓得喊出声来，却捂着嘴回到房里，可是无论如何再睡不着。
到了半夜，突然窗户上映出一个影子，轻轻呼唤了几声：“高觅。”
高觅没敢动，只见门轻轻被打开了。那绿毛怪走到床边，见高觅呼吸平稳，轻轻捏住他的嘴巴，将一颗药丸送入嘴中，然后开始做法。
高觅竟然晕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高觅突然醒了过来，想起昨晚的事，冷汗流了下来，摸摸头脚，没什么异常，只觉得口渴难耐，嗓子像有什么东西塞住了似的。
高觅突然明白了，自己有了和金氏一样的症状，难道自己死了？要变成行尸了？
想到这，高觅一刻也等不了了，起身就向城里跑去。
来到昨天的地方，脏老道果然在那里，见到高觅笑嘻嘻地迎了过来，说道：“如何？好看吗？”
高觅磕磕巴巴地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脏老道说：“绿毛怪本是山中的精怪，修炼得很好，可是突然动了歪心思，想到人世间走一走，便被这人世间的繁华迷了双眼，不想回归山林苦修了，他已经制造了很多行尸替他效命，都被正派人士消灭了，如今他又故技重施，想要控制金氏，进而获得巨额财富，继续享受着人间富贵。”
高觅急道：“道爷，我应该怎么办呢？”
脏老道拿出两丸药，说道：“不要惊慌，这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第一丸，你自己服下，尸气便可除去；第二丸，想办法给绿毛怪吃下去即可。”说完竟然转身走了。
高觅嚷道：“金氏怎么办？”
脏老道头都不回道：“停下鲜血供养她自然死去，这世上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高觅又道：“道爷何不助我呢？”
脏老道略微停顿了一下，笑道：“人的命运虽不可更改，但却可以选择，我有什么资格帮你选择呢？听天由命去吧。”
高觅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他还是决定先除去绿毛怪，只好先回到家里。吃了晚饭，高觅就是不睡觉，一直拉着绿毛怪说这说那。高觅提出想和绿毛怪喝酒，绿毛怪当然不同意，高觅便不睡觉，一直瞎折腾。

绿毛怪心想不如喝醉了他，方便自己做法，便同意了高觅的喝酒请求。
谁知道绿毛怪喝下第一杯酒的时候，便浑身僵硬不能动弹了。
随后，高觅一把火将绿毛怪烧了个干干净净，然后走了。
一个月后，胡二儿又在村头闲扯，说：“你们听说了吗？”大家摇摇头，他继续说道：“高觅的媳妇是金家的大小姐，如果他成了金半城的女婿，出入都有下人伺候，金氏对他更是百依百顺，太让人羡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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