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水莽鬼

明朝嘉靖年间，安徽淮南一带的浣溪村因为环境适宜，生长着无数水莽草。
水莽草又名断肠草，具有极强的毒性，人一旦吃了这种毒草会立刻死去，变成“水莽鬼”。
据传，水莽鬼不能进六道轮回，只有被新毒死的人替代，才能投胎转世，而且必须要自己亲自寻找替死鬼。

因此，淮南凤台县一带，这种水莽鬼特别多，很多人因误食水莽草而亡，很多水莽鬼为了早日投胎转世，又诱骗人食用水莽草变成水莽鬼。
凤台县有个书生名唤王晓生，有一次去拜访他的一个好友李正，途中干渴难耐，很想喝水。
忽然王生看见路旁有个凉棚，一个老婆婆带着一位妙龄少女在里面施舍茶水，王晓生就跑了过去，打算讨杯茶水解解渴。
老婆婆见有客人前来，赶忙将王晓生迎入棚内，而少女却因为羞涩躲进了后棚，老婆婆亲手端上茶来，请王晓生喝茶，表现得十分殷勤。
王晓生凑近茶杯一闻，一股怪味涌了出来，不像是茶水，他便放下不喝，起身正要赶路。
老婆婆见状忙拦住他，回过头去向棚里喊道：“三娘，你且端杯好茶来给这位公子吧！”
不一会儿，少女便捧着一杯茶从茶棚后走了出来，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容貌艳丽绝伦。

刚才王晓生在远处，只看到一个轮廓，走近一看，才发现少女宛如仙女下凡，皮肤白皙，吹弹可破，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王晓生见了少女，立即被吸引住，接过茶水一闻，芳香无比，一饮而尽，只觉得一杯不过瘾，还想再续一杯。
乘老婆婆出去招揽其他客人，王晓生竟鬼使神差般一下子抓住少女的纤纤手腕，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从她手指上脱下一枚戒指。
少女立刻羞红了脸，娇嗔妩媚地朝着王晓生微微一笑，王晓生那是更加着迷，便主动询问她的家世。
少女低下头，羞涩地说：“公子莫急，你晚上再来吧，我还在这里！”
喝完茶，王晓生又向少女要了一撮茶叶，连同那枚戒指，一块藏在身上，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天色渐晚，黄昏时分，王晓生赶到李正家，这时，他忽觉心头不适，怀疑是喝了那杯茶水的缘故，便将事情详细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正。
李正听完王生的话，脸色大变，立即惊骇地说：“坏了！这是水莽鬼，我父亲就是被这样害死的，这可怎么办呢？”
王晓生惊恐万分，身如筛糠，哆哆嗦嗦抖着手拿出藏在身上的茶叶一看，果然是水莽草。
此后，他又拿出那枚戒指，向好友李正描述了那少女的模样。
李正冥想了一会，这才缓缓说：“那人必定是南村的寇三娘！”
李正又详细问了王晓生几个问题，王晓生描述的都能一一对上。

于是，李正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对王晓生说：“此女子正是南村大户人家寇家的三女儿，名唤寇三娘，以美艳闻名。几年前误食水莽草死去，肯定是她在作怪害人！”
李正听人提起过，碰到水莽鬼的人，如若知道鬼的姓名，只要求到他生前穿过的裤子，十二个时辰之内煎水服用，就可以痊愈。
此时，王晓生已经卧床不起，天色已暗，李正急急忙忙赶到寇家，道明了实情，长跪在地，说好友王生上有老下有小，苦苦哀求寇家帮忙。
寇家想着刚好有人做了女儿的替身，从此可以超生，于是态度坚决，拒不将三娘的裤子给李正。
李正无可奈何，忿忿离去，回到家将情况告诉了王晓生。
王晓生万念俱灰，咬牙切齿地说：“我死后，绝不让他家女儿投生！”
这时，王晓生已动弹不得，过了一会儿，气绝身亡。
在凤台县一带，替死鬼不止王晓生一人，相反多的数不胜数，一些是因为喝了水莽的茶水，更多都是被那些无法投胎的鬼骗着做了替死鬼，替死鬼的冤屈无处诉说，因为只能继续找下一个替死鬼。
王晓生母亲听闻儿子去世的消息，号啕大哭，只得把他埋葬了。
王晓生死后，留下一子，才刚刚满周岁。
妻子李氏不愿守节，过了半年就改嫁离开了王家。

王晓生母亲一人抚养着小孙子，劳累不堪，天天哭泣，祖孙二人常常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天，王晓生母亲正抱着孙子在屋里啼哭，王晓生忽然无声无息地进来了。
王母大惊，又惊喜又害怕地抹着眼泪问他的情况。
王晓生说：“儿在地下听到母亲哭泣，看到您和王二宝（王晓生儿子）生活辛酸，心里很感悲伤，所以想来早晚伺候您。
儿虽已死，但已成家，您的儿媳妇也会马上前来同我一起替母亲操劳，您就不要难过了！”
母亲更加疑惑不解，惊疑地问：“生儿，那儿媳妇是谁？”
王晓生此时已经没了生前的愤恨，心平气和地说：
“当时儿子被南村寇家的女儿下了水莽草的毒，找到寇家时，寇家坐视不救，儿当时非常怨恨他们。
死后，一心要去找寇三娘，但不知她住在什么地方。恰巧遇到一个同乡，承蒙他告诉我寇三娘去向。
儿去了后，三娘已投生到马家。儿因被恨吞噬，赶到马家强行将她捉了回来。现在她已成为儿的媳妇，跟儿相处得很融洽，没什么苦恼。
只是儿将寇三娘捉回后，马家刚出生的女儿不幸夭折，苦了马家！”

说罢，王晓生眼中竟闪出泪花，责备自己当时一时冲动，太过任性，害了马家。
王母正要安慰王晓生几句，只见一个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打扮得非常漂亮，见了王母，跪到地上拜见。
王晓生告诉母亲：“她就是寇三娘，您的儿媳妇。”
虽然儿媳不是活人，但王母并不害怕，看到儿子儿媳仿若还在人世，心里也觉得安慰。
王晓生吩咐三娘干活，三娘因从小娇生惯养，对家务事很不习惯，但性情柔顺，让人爱怜，没多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也都会做了。
王母看到儿媳妇聪明能干，十分满意，王寇二人就这样住下，不走了。
一天，三娘因思念娘家父母，烦请婆母告诉自己娘家一声，王晓生不同意。
但母亲心疼儿媳，还是顺从了三娘的心愿，将实情告诉了寇家。
寇老夫妇听了王母的消息，不禁大为惊讶，急忙备车来到王家，看那女子果然是女儿三娘，寇老夫妇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三娘连忙劝住父母，让二老不要哭泣。寇老太太见王晓生家非常贫困，心里很是忧伤，害怕女儿跟着受苦受累。
三娘安慰母亲：“女儿已成了鬼，还嫌什么贫穷呢？王郎母子待我情义深厚，女儿已决意在这里安居了！”

三娘说完，又看着王晓生说：“王郎，你既然已成了寇家的女婿，却不拜见岳父母，让我心里怎么能好过啊？”
王晓生一听，连忙向寇老夫妇拜下去。三娘这才心满意足，走进了厨房，代婆母做饭款待自己的父母。
寇老太太见王家着实贫穷，不禁悲从中来。和寇老爷回去后，立刻派了两个奴婢来供女儿使唤，又送了几十两银子，几十匹布。
此后，寇家时不时还会送些酒肉等物，王母的生活因此稍稍富裕了些。
寇家也时常让三娘回去省亲，没住几天，三娘就说：“家里没人，你们应早送女儿回去。”
有时寇家故意留住她不让走，三娘则总是飘然自回。
寇老翁眼见女儿心意已决，便替王晓生盖了座大房子，很华丽宽敞，但王晓生却始终没到寇家去过。
寒来暑往，王晓生和寇三娘一直在王家照顾着王母和儿子，一晃就过了十余年。
这天，王晓生在家里干完活，信步来到村外驿亭，刚出门没多久，看到村里徐家的小童一蹦一跳在路上玩耍。

再往后面一看，不远处一个蒙着黑面纱的人鬼鬼祟祟跟在小孩后面，走到一片小树林之处，黑纱蒙面人赶紧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葫芦，快步走上前准备递给徐家小童喝葫芦里的水。
王生心头一紧，知道这又是水莽鬼在找替死鬼，于是快速飞奔上前，一把夺过蒙面人手中的葫芦扔在地上，一手扯下蒙面人的面纱。
徐家小孩受到惊吓赶紧跑走，王生再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误食水莽草的胡铭，村头胡家的大儿子，他这是想毒死徐家小童，成为自己的替死鬼，自己则能够早进轮回投胎做人。
王晓生怒斥胡铭，让他休要再为非作歹，胡铭吓得赶紧逃窜，再也未在凤台县出现过。
又有一天，村里有个人中了水莽毒，奄奄一息之际忽然死而复生了。
大家争相传说，都认为是怪事。只有王晓生自己知道，是他赶走了水鬼冯麻子，让中毒之人又重新活了过来。
王母眼见孙子已快成年，身上担子也轻了不少，忙对儿子王晓生说：“生儿，你和三娘怎么不找人替自己，你们也好早日投胎做人！”
王晓生说：“娘啊，儿最恨这些找人替死的水莽鬼，想将他们全部赶走，自己又怎肯做这种害人的勾当！况且，儿和三娘一起侍奉母亲挺好，不想再投生。”

从此以后，凤台县凡中了水莽毒的人，都会备下丰盛的宴席，到王家祈祷，十分灵验。
王晓生死后的十余年，凤台县再未出现过水莽鬼害人的事情发生，乡亲们早已将王晓生当成了守护神。
又过了几年，王母病逝。王晓生夫妇非常悲痛，但不接待来吊丧的客人，只命儿子王二宝穿着丧服，代为尽礼。
埋葬完母亲后过了两年，王晓生和寇三娘为儿子王二宝娶了媳妇，新媳妇正巧就是马家的孙女。
当初王晓生为了寻仇，将寇三娘的魂魄抓走，使得马家出生仅几个月的女儿死去，没想到儿子成亲，终究还是娶了马家的后人，再续两家前缘。
这天，王晓生对王二宝说：“天帝因我这些年有功于人世，任命我做‘四渎牧龙君’，现在就要上任了。”
不一会儿，便见院子里有四匹白马，驾着一辆黄帷车，马的四肢上布满了麟甲，威风凛凛。
王晓生夫妻盛装而出，一同上了马车，儿子和儿媳都哭着拜倒在地。

瞬间，黄帷马车便无影无踪了。
同一天，寇家也见女儿来到，拜别父母，说的也和王晓生说的一样。
母亲哭着挽留她，三娘说：“王郎已先走了，我也要随他而去！”
三娘出门后，也一下子就不见了。
后来，王二宝请求寇家人同意后，将三娘的骸骨与王晓生合葬了。

写在最后：
腥臭异常水莽草，无可救药是人心。
故事中，王生因为赶路口渴难耐喝了寇三娘的水莽茶，不幸中毒身亡，成为寇三娘的替死鬼。
但是他却并未为自己寻找新的替死鬼，做为害他人的勾当。
而是想方设法抓住害了自己的寇三娘，两人结为夫妻，共同侍奉年迈的母亲和抚养年幼的孩子。
此外，王晓生生性善良，多次阻止水莽鬼害人，救了很多人。天帝念他有功于人世，任命他做“四渎牧龙君”，位列仙班，有一个美好而圆满的结局。
现实生活中，为自己寻找替罪羊，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的不在少数。
如果是你，倘若你成了别人的替死鬼，你会为自己找下一个替死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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