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房下鬼

明朝年间，有一人名叫朱淳，今年四十岁了。近几年做了点生意赚了一些钱。按说距离财主还差的远了一些，不过听闻有块地因为闹鬼，价格很低廉，思来想去咬咬牙将其买了下来。
新建宅院刚刚竣工，朱淳带着老娘和夫人火急火燎地搬了进来。新的宅子算不得多气派，但是完全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设计建造的，所以朱淳非常喜欢。

他尤其喜欢的是书房，面积不小，功能也多，可以读书、休息、会客，甚至稍微调整一下还可以喝酒。只要一进来朱淳简直不想出去了，所以他整日泡在这儿。
这一日，朱淳自己喝了一点小酒，喝至微醺状态，非常美妙，也没让下人撤去桌子，和衣躺在榻上睡过去了。
睡到半夜，恍惚中觉得屋内有人，朱淳眼睛眯成一道小缝看去，只见有一人背对着他，坐在桌边。这人从上到下一身白袍，披散着头发，身上似乎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阴森之气。
朱淳翻了个身，装作说梦话似的说道：“你干什么呢？”说完还“啪嗒”几下嘴。那背影轻轻向上一挺，似乎愣了一下，突然浑身散发出森森鬼气。瞬间，整个房间都笼罩在鬼气之内，气温都降低了。背影轻轻转过身来，竟然是一张惨白的脸。
那脸轻轻狞笑着，也不说话，慢慢将嘴张开，里面并没有舌头，而是冒出汩汩黑气。当嘴张到最大，还没有停止，在继续张大，两个嘴角向后咧开，一直裂到耳根，非常恐怖。
朱淳缓缓睁开眼睛，非常平静地问道：“你要干什么？”那鬼愣了，就那么张着嘴，不知道是继续张还是干点别的。
朱淳又道：“你要是觉得张得不够大就继续，如果觉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做吧？”说着，他斜靠在枕头上，竟然像看热闹似的等着，不仅不怕还饶有兴味。
那鬼有点尴尬了，继续下去好像没什么意思，不继续就这么停着？又还有点没面子。
突然，他开口说话了，粗着嗓子问道：“你咋不害怕呢？”朱淳笑了，说：“我为什么要怕你？因为大白脸？还是因为大嘴岔？还是因为你搞出来的冷气？”
那鬼有把脸拧在一块，挺凶似的问道：“人不是都应该怕鬼的吗？”朱淳哈哈大笑，道：“我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叫门，这是是其一，其二这是我家，你来干吗？”朱淳双眉立起，脸色一变，指着外面喝道：“出去!”

那鬼彻底惊呆了，他见过很多人，每一个都是屁滚尿流，这不仅是个形容词，是真的屁滚尿流，这是头一回遇到一个如此淡定的人，竟然还让他滚出去，这个人到底是干嘛的？难道有什么本事在身吗？
可是，就这么走了？有点太丢脸了。继续呆着，这鬼还真的没有伤人的办法，主要靠吓唬，要是吓唬不住，基本就拿对方无可奈何了。
鬼就这么杵在当场，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朱淳又笑了，道：“怎么？不会了？”那鬼瞬间收起了那副吓人的模样，恢复成了一个公子样子，一屁股坐在塌边上，讪笑说道：“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呢？你凭什么轰我出去？”
朱淳也被逗笑了，道：“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这是我的家，我怕你什么？咧咧嘴就吓坏我了？”朱淳道：“这也是我得家啊，我就住在这下面。”伸手指了指地下。
朱淳问道：“你的坟在这儿？”那鬼点点头，朱淳又道：“怪不得建房之时很多人不赞成选这个地点，原来就是你在作怪，别放在心上了，多了一个朋友作伴不好吗？何必那么小心眼儿呢？”说着朱淳去拍他的肩膀，拍了一个空。
那鬼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朱淳看了看桌上的小酒小菜，笑着道：“你要是想不开，咱俩喝点，菜凉了不要紧，我心是热的。”说着来到桌边坐下，为鬼倒了一杯，举起自己面前的杯子，等着他来碰杯。
那鬼还在犹豫，当鬼这么多年，今晚是没遇到的新情况。朱淳道：“来吧，我交了你这个朋友，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跟我说，我帮你解决？”那鬼盛情难却，只好坐下，一人一鬼竟然推杯换盏起来。
这鬼名叫谢烟，四十年前遇到急病死在这里，被人草草埋了，他不想去投胎，只想知道家人怎么样了，尤其当年他死时没有孩子，觉得对不起爹娘。说到这里，谢烟痛哭不止。
朱淳言道：“你尽管放心，我自然帮你调查清楚。”

第二天，朱淳按照谢烟指示的地点，骑着快马出发了，一去三天，不吃不睡，马差点被累死，终于赶了一个来回。当天晚上，朱淳顾不得休息，在书房摆下酒菜，宴请谢烟。
朱淳说自己赶到谢烟的老家，见到了他的老娘，已经九十岁了，身体还很强健。朱淳谎称自己是谢烟朋友的儿子，当年受过谢烟的照顾，多年没有谢烟的消息特来探视。这才知道，谢烟当年外出之前老婆已然有孕，谢烟一去杳无音讯后，他的老婆生下一个儿子，长大后看中了举人，如今在外地当官，已经生了三个孙子，可以说家里的日子过得很好。朱淳不知谢烟什么心思，没有将坟墓告诉老娘，留了点钱就赶回来了。
谢烟听完非常激动，跪下就给朱淳磕头，自己多年的心愿终于了却了。
往后的日子里，谢烟常来朱淳的书房，二人喝酒谈天，一人一鬼非常投缘。
不久后的一天，朱淳的母亲生病了，他一直在床前床后照顾母亲，没有时间见谢烟。
今天母亲的情况很好，不仅说了很多话，还吃了不少东西，朱淳的心情好了一些，特意来到书房想见一下谢烟。
谢烟来了，朱淳虽然疲惫，但兴致很高，两个人喝了很多酒，聊了很多很多话，他们哭一阵笑一阵。天快亮了，到了谢烟要走的时间，他倒了一杯酒，举起来，很正式地邀请朱淳碰杯。
朱淳笑嘻嘻地举起杯来，斜眼看着谢烟。
谢烟正色道：“今天是咱俩最后一次喝酒了，这最后一杯酒应该由我来敬你。”朱淳刚要说话，谢烟用手势制止了他，继续说道：“从我们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胸怀坦荡的君子，后来的交往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我很庆幸在做了几十年鬼之后，竟然能够遇到这样的朋友，请相信我的话，鬼比人可爱。”

朱淳点着头，眼泪默默地流了下来，谢烟又道：“这一阵一你服侍老娘，我很受感动，你曾经说过年轻时执着于功名，一心只在读书，后来又要赚钱，全身心做了生意，如今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衣食无忧，可是母亲却已经老了，甚至可能不久于人世，我很痛心，我先敬一杯给老娘，干了。”说完两个人仰头喝了杯中酒。
谢烟又分别倒了一杯，举起来，道：“咱俩萍水相逢，你竟然真的替我奔波百里了却心愿，第二杯敬你!”朱淳捂着脸，又喝了下去。
谢烟一边倒酒一边笑道：“你不好意思喝吧？我知道你骗了我，你根本没有找到我的家人，因为他们早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儿子，你知道真相后不忍心告诉我，特意编了谎言想让我没有遗憾，放下执着去投胎转世，我依然感谢你的良苦用心，你是真的朋友。”
朱淳趴在桌子上，双肩颤抖，竟然哭出声来。
谢烟又举起酒杯，道：“如今我要走了，咱们将各自拥有新的生活，最后一杯咱们敬各自吧？”说罢，两个人狠狠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朱淳道：“你是要重新做人了吗？”
谢烟笑了，笑容很温暖，道：“我没有机会做人了，因为老娘本要今天去世的，我已经收买了阴差，由我来替她，将承受十倍的惩罚，我便永世不得超生。本来老娘一生行善不至于受罪，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一尽孝道，不仅为你自己，也是为我自己，请你不要难过。”说着，谢烟的影子越来越淡。
朱淳想要拉住谢烟的手，却什么也抓不到，谢烟笑着说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咱们有缘再见吧！对了，按年龄算，你应该叫我一声伯伯吧？”说完哈哈大笑。

谢烟的身影消失很久，似乎还有笑声再屋内环绕。
第二天，朱淳的母亲果然又好了起来，不久竟然痊愈了，朱淳又开心又难过，便找人将谢烟挖了出来。
原来谢烟就在书房的下面，只剩一把枯骨而已。朱淳雇了很多人，吹吹打打将谢烟送回家去安葬，终于和父母亲老婆团聚了。
这天晚上，朱淳梦到了谢烟，谢烟给他行礼，同时告诉他，因为自己的义举，地府的老爷们非常赞赏，留他做了阴差，虽然还是不能超生，但不至于受苦了。最后谢烟说道：“你在阴世有一个朋友，恐怕世上再无第二个了，够你吹的!”说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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