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 M.库切在小说《伊丽莎白·科斯特洛》中,就曾透过女主角科斯特洛在餐桌上的对答,生动地展现出动保人士对宴会气氛带来的“杀伤力”。在科斯特洛进行完一场冗长与充满思辨的动保演讲后,筵席间,有人客气地询问:“科斯特洛女士,你的素食主张是出于道德信念吗?”她回答:“不,我不是这么想,这只是出于想拯救自我灵魂的希求。”于是“四周一片死寂”。众人的窘迫生动地呈现出动保人士的格格不入,尤其当有人努力化解尴尬,表示素食主义是他所尊重的生活方式时,科斯特洛却毫不领情地回答:“我脚穿皮鞋,手拿皮包,假如我是你,我就不大会尊重素食主义。”有趣的是,这段对话是否听起来似曾相识?因为它正是我们面对动物议题时最常听到的某种论证循环。若某件事情被批评为残酷,“吃牛羊猪鸡难道不残酷吗”几乎是必备的标准问答例句;然而一旦倡议者本身也是素食者,“你还不是穿皮鞋、拿皮包”多半是接下来会发生的质疑;若这位素食者恰好还是个在生活中也实践纯素主义的人,那么“植物难道不是生命吗”就会成为另一个辩论的套装组合。
彼得·辛格在被誉为动物伦理经典之作的《动物解放》中,就曾提醒过,当我们选择以“火腿”一词代替“猪的腿”时,用词本身就已经是在掩盖事实。哈尔·贺札格(Hal Herzog)对于语言如何影响道德距离,则有更深入的析论。他主张,语言可以帮助我们创造对现实的看法,例如在菜单上不受青睐的“巴塔哥尼亚齿鱼”(Patagonian toothfish),在重新命名为“智利圆鳕”(Chilean sea bass)后,听起来就变得比较可口。这说明了何以某些动物权利团体选择将创造新词作为某种行动策略:例如“善待动物组织”(PETA)就曾用“救救海底小猫”(Save the sea kittens)作为反钓活动的口号。《动物平等:语言和解放》(Animal Equality: Language and Liberation)一书的作者乔安·杜那耶(Joan Dunayer)更建议采用“水牢”代替“水族箱”,或用“虐牛者”代替“牛仔”,来强调人对动物的剥削。
朱利安·巴吉尼(Julian Baggini)《吃的美德》(The Virtues of the Table)这本书,就挑战了我们对于饮食道德的简化观点。他在书中以三份虚拟的英国菜单,让读者体会到道德选择的多元性与复杂性:在一月的“自由放养鸡做成的鸡肉蘑菇派。红萝卜丝。大蒜泥。加了有机凝脂奶油的反转苹果派。食材全部来自英国本土,产地多半不超过二十五英里远”、三月的“M S C(海洋管理委员会)永续认证的野生鲑鱼。公平贸易认证的有机豌豆。公平贸易认证的有机印度香米做的番红花炖饭。加了公平贸易认证的有机无花果和马斯卡朋起司的杏仁蛋糕”和九月的“剑鱼。烤奶油瓜。奶油韭葱。莓果奶酥。所有食材都来自英国本土及英国海域”这几个选择之中,哪个“最道德”呢?书中固然提供了一个相对较佳的选择,但他的重点其实是借此强调被视为黄金三律的“当季、有机、在地”原则,有时彼此之间是会相互抵触、难以兼顾的。在各种道德价值之间,我们必须做出哪个更重要的优先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