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人物 | 国羽混双 黄雅琼郑思维：美好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目标

《中国青年》2019年第8期封面

摄影：朱玉芳

2018年底曾有媒体报道：“郑思维和黄雅琼，这对配对只有一年多的国羽组合在2018赛季收获9个冠军，他们也成为国羽在东京奥运会争金的最大保障。”

三个月后，2019年3月11日，在2019全英羽毛球公开赛上，黄雅琼郑思维的“雅思组合”拿下混双冠军，同时积分突破11万，成为了羽联历史上积分首破11万大关的球员，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

一个25岁的姑娘，一个22岁的小伙子，是怎样一路走来，以至于经历了很短的磨合期就可以登顶？他们是怎样的人？双打需要怎样的默契？他们如何看待荣誉、看待彼此？甚至从他们的相处模式里能不能找到我们与人相处时的要诀？

怀揣着这样的问题，《中国青年》杂志记者走进了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

像湖泊面对世界

刚刚开春，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里静悄悄的，四周弥漫着一种欣欣向荣的岁月静好。一门之隔的力量训练室里则热闹许多，有两三个队在这里训练，每名运动员身上都有器械，三三两两地听着教练的指导。

记者向正在练习手臂力量的黄雅琼打了个招呼，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向身后健身球的方向指了一下，“思维在那边。”



摄影：朱玉芳

在没有比赛的日子里，国家羽毛球队的队员们周一到周六固定训练，通常上午练技术，下午练体能，体能练完抽空再练一会儿技术。黄雅琼根据自己的需求调整训练节奏，过程中少见与人讲话，只偶尔被看起来很年轻的小队员拉去说悄悄话。

“她就跟你们看见的差不多，性格很好。”这是搭档郑思维在后来的采访中说的一句话，用在训练时的黄雅琼身上也再合适不过。羽毛球队在单车区域坐了一排，黄雅琼郑思维都在，有人提起用“剪刀石头布”定输赢的方法来增加蹬单车的训练强度，大家都参与进来，这一侧空间里笑声顿时密集许多。黄雅琼也在笑，却稳稳当当毫不跳脱，连讲话的声音都没怎么变化。

黄雅琼小时候是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想要的东西不给买就闹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喜欢羽毛球，她就站在那专注地看，小区里有人打，她就盯着人家挥拍，直到妈妈看出了她的爱好，给她买了第一副羽毛球拍。

小时候练球辛苦，她哭过，刚跟郑思维组成新组合，磨合不畅着急时，她也哭过，但从来都是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不会嘶吼着大声喊什么。她的心里总是揣着别人，尽量去理解他人，像一片湖泊一样面对整个世界，不会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却能把防守做得四平八稳。

在10岁的妹妹眼里，姐姐黄雅琼是榜样，也是英雄。虽然妹妹后来因为实际看到榜样“练球太辛苦”而主动放弃了羽毛球，但姐姐在她内心的分量依然是极重的。



“妹妹的学习成绩还不错，而且自尊心比较强，因为从小成绩比较好，所以现在哪怕稍微有一点不好，她都会不开心。比如说之前考试基本上都是双百，后来有一次考了93分，我晚上跟她视频的时候对她说‘没事，你看姐姐比赛也不是老赢的，是不是也有输的时候？而且93分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对吧？’我这样跟她说，她就可能会稍微好一些。”提起妹妹，黄雅琼多说了一些。

“因为，我觉得她可能对自己的要求会比较高，尤其在自己正做的这件事（学习）上。可能别人对她有一些鞭策，比如会一直说姐姐成绩这么好这么厉害，你打不打羽毛球之类的。可能周围的人说得越多，她的压力就越大。”

25岁的黄雅琼能够体会妹妹身上的压力，妹妹也有姐姐能够分担，但是在黄雅琼自己10岁及之后的青少年时期，大量重复训练后的疲惫，逐渐清晰的“自己不是顶级天赋型选手”的认知，一路伴着她摸爬滚打，直到她开启“双打”的大门。

在黄雅琼的微博里，她的每一条微博图片最后都会带上自己心仪的艺人王俊凯。她说觉得自己与小凯很像，都是在少年时期要独自面对练功的辛苦和长大的小烦恼。曾有人说过，欣赏一个偶像不是看他本身哪里吸引你，而是你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坚持过后的胸有成竹，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长大，大概黄雅琼也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鼓励与提醒自己。

当一轮温暖的小太阳

如果说黄雅琼性格像一片安定的湖，郑思维就像是一轮热情的小太阳。平日里笑起来总是暖意融融，在球场上更是经常爆发，“满场飞”。



熟悉他打球风格的人都知道，郑思维有点急性子，不太容易静得下来。他不喜欢类似钓鱼那种需要磨时间的事情，打球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次一打多拍就容易耐不住，总想一两拍就解决战斗，打球也特别快，打完一个球捡过来就想发下一个。

打球是这样，思考方式也是这样。很多事情对郑思维来说，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其实简单得不得了。

关于成功与失败，郑思维说：“我觉得经历失败很正常。你必须得站起来，然后不足的地方你就去练嘛。继续提升，但是你起码得尽全力。虽然结果不是每一次都如你所愿，但事情发生了，它只有两个办法，去或者不去，做或者不做。中间那些都是没用的，你想半天，还是要在做跟不做里面去决定。所以直接想这两个结果就好了，你要么不完成，要么就完成它，要么做不了，要么就做得了，很简单。”

9岁那年决定走上这条职业选手的道路，当时作为一个孩子的郑思维还不能提前预知自己的未来。整日重复枯燥且大量的训练，面对严厉的教练，出于孩童的天性，那时候的他每次回家都要跟父亲商量自己能不能不去训练了。现在想来，他却很感谢那段日子，没有基础，也就达不到现在的高度。



聊到这里，郑思维还分享了一个他觉得很有用的思维方法。

“我对所有的事情几乎只会想好的一面。我们教练之前告诉我们一个‘有利思维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就只想它好的那边就行，总会在那个事情里面找到好的一面的。比如说你今天第一局比赛，打了十个下网，那你就想，我第一局把失误全打光了，第二局就不会失误了。往好的地方想，就不会影响到你的心态，我觉得跟我自己的心理也蛮契合的。其实生活中也是这样。就算发生了一件你实在想不到有好的地方的事，你就想着是给你的一个教训，这就是你必须要经历的事情，经历之后你才会明白一些东西。”

然而人不会一直没有负面情绪，如何去解决，有人很激烈，也有人很平静。郑思维解决负面情绪的办法属于平静的那一拨——睡觉。“真的。我一心情不好，就特别困。真的是犯困，然后就想睡觉。像有的人心情不好，会出去玩或者怎么样的，我只有开心才会，我难过的时候就会睡觉。”

郑思维说，他还是一个不太会给自己定长期目标的人。长期目标再长远，也要归结于一段段的小目标来实现，反而把自己束缚住了。“我给自己订的目标最多就是远到下一站比赛，不会想太多。我觉得必须先做好过程，过程做好了之后，结果自然就好了。很多时候你越想完成好这件事情，你越容易完成不好。所以你必须把过程做好，结果自然就会好。”

“我觉得大家一定要让自己的生活有规划。你起码先要有一个短期的规划，然后定一个短期的目标，这样你的生活就会很充实，每天都会觉得自己在进步。然后你在短期内看到了自己的进步的话，你会觉得每天都特别自信，特别有成就感，你就会坚持下去，而不是光想一想不去行动，或者是拟定一个很远的目标，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我看过一本书，它上面写的就是短期目标比长期目标更能使人有愉悦感。所以我觉得先制定计划，然后计划完，你必须得行动，才能有收获。”郑思维很认真地说。他将自己吸收到的所有“方法论”融会贯通，总结出了对自己最直接且有效的办法。

是双打也是互补

采访当天，进行完力量训练的郑思维先去做伤病治疗，记者先跟黄雅琼聊了一会儿。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郑思维回来了。他笑眯眯拒绝了别人递来的椅子，盘腿坐在了训练馆的地上，在旁边静静地听。记者与黄雅琼继续聊，郑思维也许是坐着无聊，手边就是搭档的脚，于是顺手给黄雅琼的鞋带编了个小辫子。



在2017年之前，他们是彼此的对手，又是彼此的好朋友。在正式搭档之前，他们二人在各自省队的联赛里都有搭档，对彼此都已比较了解，偶尔还和一群朋友一起出去玩。因为从小就认识，自然要比刚开始磨合的新搭档要熟悉，但又因为他们之前分别都有各自的双打搭档，也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些习惯，改变就需要花一些力气。

刚开始组合的2017年年底，他们一口气拿下了中国公开赛，中国香港公开赛和中国澳门黄金大奖赛三站冠军，“雅思组合”的呼声越来越响。但是到了2018年3月的全英公开赛，一场输球暴露出了他们之间的问题。黄雅琼之前在混双中的配合打法是传统的守住网前为主，郑思维之前在混双中的配合则是快速双压打法，又因为这是之前从未遇到过的问题，两个人都很迷茫，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说起。

2018年7月的一次训练，黄雅琼有几个球总防不好，郑思维又耐不住，说了她几句。训练结束，黄雅琼去场边座椅上坐下，有了前文说到的“哭了”那一幕。黄雅琼一哭，吓坏了郑思维，他赶快坐过去，一边安慰一边检讨自己：“不好意思刚刚是我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黄雅琼也说：“我没事，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觉得总是练不好，比较着急。”

开了一个话头，后面的很多话就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口了。那天他们聊了很多，沟通了彼此的想法，也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两个人都觉得从那天开始，“雅思组合”迎来了质变。那次之后的2018年南京羽毛球世锦赛，他们拿到了那枚金牌。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的沟通确实有一些问题。因为就算我俩之前是好朋友，但涉及关于比赛场或者训练场上的那些问题，沟通的方式还是没有找准。还是要更深入了解对方一些才行。搭档之间，其实两个人思想不可能是一样的，不管谁跟谁，肯定会有出入。但是肯定要有一方先去说出来，要先去沟通，然后另一方才会把心里的想法告诉给你。思想上发生碰撞之后，再去想解决办法。其实有很多对双打搭档，大家都是各自有性格，但是一个字都不说。我们这点就做得比较好，我们会说出来，然后一起找一个更好的方法去解决。因为你不沟通的话，大家都埋在心里，这是个定时炸弹，到了一定的时候，万一在某一次重要的比赛中，大家都憋在心里觉得不舒服，影响的是最终的成绩，所以说两个人如果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摊开来说，没关系的。”郑思维说。



“我之前都会感觉很着急，但我跟雅琼搭，大家觉得会比较‘定’一点，我可能在场上容易着急的时候，雅琼她那边就能稳得住。我觉得我们现在经历的一个比较好的事情就是，我们搭档到现在还是比较顺，即便真的出现问题，也是在最后能够赢球的情况下出现问题，所以对我们来说打击不会很大。但是我们现在可能会面临的问题，就是可能在某一次比赛中或者大赛中遭遇失利，那个时候才是又一轮考验。在胜利中发现问题，这是最好的现状。”

关于现在的默契，黄雅琼说：“生活里其实我们经常会有时候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句话，然后比赛的时候，更多的默契是我们俩互相的一个眼神，然后就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有些时候比较坚定地看对方一下，当时我们就算落后很多，也不会很慌。”

他们组成双打组合之后，有很多人说他们互补，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打法上，他们都给彼此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在赛场上，他们经常会冒出“我搭档真棒”这样的念头，但不一定经常说出口。

“我老跟她这么说，但她老是不信，说觉得我说得不够真诚。我真的老跟她说。”郑思维语气认真，脸上带着笑，“但我也是刚学的。从前不太喜欢表达，也不太善于表达，特别是这种比较嗯……不太说得出口。现在会好很多。因为你憋在心里大家都不知道啊，还是要表达出来好一些。”黄雅琼接过了话头：“其实不是的，就是有时候经常逗他，哈哈，其实还是心里已经接受了。”

记者请他们说一段想对搭档说的话，黄雅琼先说了一句：“希望他还能继续，一如既往地在场上‘罩’着我，哈哈。”然后别开了眼睛没看郑思维，继续认真说道：“也希望他有时候不要给自己压力太大，其实可以跟我分担一些。”听了黄雅琼的话，郑思维开心地笑：“我会的，我现在就回答你啦。”

为了更多人的羽球梦

黄雅琼是小时候被羽毛球吸引得走不动，郑思维则是因为父亲就是一名羽毛球爱好者，朋友的一句“思维天赋不错，打球很有样子”让父亲坚定了培养他的想法。两人这样一路走来，分别经历了相似又不同的勤苦进步，失利胜利，最终运行轨迹一致，经历磨合的汗水与泪水，开始了混双“雅思组合”的新启航。



事实上，羽毛球是我国群众基础非常广泛的运动项目，在全国各地都有着非常多的爱好者，也有很多青少年从小就开始学习打羽毛球。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的爱好者都面临升学和专业训练之间的两难选择。如果早早进入专业队训练并注册，就拥有了专业运动员的身份，然而很多大学在招收高水平运动员时是拒绝专业运动员的。这让很多从小热爱羽毛球的孩子父母顾虑到升学问题，进而放弃注册，使很多优秀的羽毛球人才储备流失。

为了改变这一现状，中国羽协在实体化改革后将推出新的政策，今后所有青少年羽球运动员都只在中国羽协进行注册备案，运动员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选择，到了一定年龄之后，真正愿意走职业化道路的运动员才在国家体育总局进行注册。中国羽协主席张军表示：“这也是为家长解决后顾之忧。”

了解到这一消息，黄雅琼说：“我是浙江的，我就拿它来打个比方。如果你要去打浙江省内的一些比赛，你也要注册专业运动员。而实际上走学习这条路的人比较多，而且不是说每个人都能打出成绩，所以可能家长的顾虑就会多一些。总会想万一羽毛球这条路要是打不出来，可能对于孩子学习也会有一点耽误，可能弄到最后两边都不好。而现在就是在一定年龄之前，如果你还对羽毛球有兴趣，想当专业运动员，那就可以注册。其实我觉得这样真的挺好的，孩子能在自己思想比较成熟稳定的情况下，给自己做选择，不会像小时候那么迷茫。不知道到底该选择哪边好。”

郑思维则说：“这既是给了年轻人更多选择，也是给羽毛球的未来留下了更大的空间。每个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梦想，可能不是所有的梦想最终都能达成，我们希望政府部门做的，大概就是让年轻人实现梦想的选择和保障更多一些吧。”

《中国青年》杂志2019年第8期封面人物

责任编辑：宋泽宇

审发：陈敏

部分图片来源：采访对象个人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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