滥好人之祸

来源：解放军报作者：田之章

浙东有句谚语：冬瓜雕猪砦（音zhài）。砦即是槽，家畜的食器。谚语设为二人应对之词。一人问：冬瓜好雕猪砦么？一人答：好雕的，好雕的。那人问：猪要吃的罢？另一人答：要吃的，要吃的。

这则谚语颇有滑稽之趣，是对随口附和、不负责任者的绝妙讽刺。在民间，这种不负责任造成的损失尚无大碍，如果治国理政也这样不负责，其后果怕就不是猪吃冬瓜这么简单了。

史载，汉代魏郡太守京房，以善占灾异数被召见。有一次，他向皇上建议，严格官吏考课，使各司其职，则灾异可息。下群臣议，不用。又尝问上：周幽王、周厉王这样的君主何以危？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陛下看当今之世是治还是乱？上曰：乱极了。问：为乱者谁？曰：不知也。房曰：为乱者就是皇上最信任、内中用事而进退天下的人。京房指的是专权误国的石显。皇帝听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最终也没能斥退他。

李贽评点这一史实曰：天下不败于汉武而败于汉元，“故知滥好人之祸”。这一结论，真是痛彻心扉！

“滥好人”，就是假装好人、不负责任的人。他并非不知道事情的是非曲直，而是明知是对的也不肯定，明知是错的也不制止，一味地和稀泥、抹光墙。这种人，不好说他品德上有多么坏，但也不能说他就是一个好人，故命一“滥”字，曰“滥好人”，可谓恰如其分。一般人做“滥好人”尚且不行，何况皇上。

纪晓岚聪明盖世，学问渊博。他一生仕宦，长期奔走在皇帝身边，颇多阅历之言。他以寓言的形式，屡屡对这种“滥好人”加以规箴。

有余某者，做幕府很有经验，起草法律文书四十余年。后卧病濒危，灯前月下，恍惚有厉鬼在门。余某慨然曰：“我存心忠厚，誓不敢妄杀一人，此鬼何为上门为厉？”到了晚上，梦见数人浴血而立，曰：“你只知道刻毒之积怨，而不知忠厚亦能积怨也。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人，生前惨遭戕害，死后冤不得伸。惟望强暴就诛，一申冤愤。而你但见生者之可悯，不见死者之可悲，刀笔舞文，曲相开脱，遂使凶残漏网，白骨沉冤。你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如果你无罪无辜，受人屠割，而眼看着那些办案的人改重伤为轻，改多伤为少，改理曲为理直，改有心为无心，使你切齿之仇，逃离法网之外，你能无怨吗？你不想这些，而以纵恶为阴功，我们这些枉死者，不恨你恨谁呢？”

“滥好人”之祸，昭然若揭。余某听了这番话，吓得从梦中惊醒，并把这个梦原原本本告诉儿子，要他以此为戒，就枕未安而殁。

对好人做好人，是好人；对恶人做好人，是纵恶。纪氏在另一寓言中，警告一位做官人：“公本长者，不肯与人为祸福。然事事养痈不治，亦贻患无穷。”

与“滥好人”相反的，是那种敢于任事、甘当“恶人”的人。

清代有一位叫张石粼的人，为人伉直，每面折人过，劳与怨皆不避也。一夜，梦友人盛气相责：“你两任县令，凡是故人，你无不周恤，而唯独对我家视如陌路，这是为什么？”张且怒且笑曰：“你难道忘了吗？我曾托你暗中审察某人，你目睹他奸状万端，而恐招嫌怨，讳不肯言，等他贯盈自败，你又博忠厚之名，百般为之解脱，但求此辈感激，称长者而已。这难道不是厚其所薄、薄其所厚吗？这是你先以陌路视我，而怪我视你为陌路，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此人听完，瑟缩而去。

张石粼不但自己是一个敢任事的人，而且对那种“滥好人”，也毫不留情，揭穿他的假面具，使他做不成“好人”，得不到好报。

“滥好人”眼里没有是非、没有对错，甚至是非对错在他们那里是完全颠倒的。这样的人，名为忠厚，实则险陂。他们能够赢得少数人的好感，但绝对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滥好人”不是真的为人好，他们最终也成不了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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